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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连环奇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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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不如所知单纯,李巽心里的情绪着实有些翻腾,然而世间善恶并非一言能够道清,只要设想当时情形,他或许能领会一二,“母妃最是和善,便是素来不合的嫔妃也从不加计较。太子乃国本,诛灭殷家的策略若真是母妃向父皇提议,定然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江山安定与一门荣辱,母妃定然是考量了许久,不得已而为之。”

    “听着她反而占了理?”君珑放声大笑,敛声后,目光寒极如冰,冻着彻骨的仇意,“真是皇家血脉,一个两个全如此恬不知耻。”他紧紧捏着椅把上的长须龙头,“说什么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说什么贤者居之,还不是冠冕堂皇的废话。你放眼看看,当年太子登基为帝,可否守住了江山安定?牺牲了一门荣辱可得到了应有的价值?说到底,皇家颜面看似金光灿灿,实际是用人血涂的。为了这种无聊的东西,白白牺牲我们殷家,凭什么!”

    周胥道,“既有冤屈,何不上诉?反牺牲他人性命。”

    怨愤压抑了二十年,早苦透了,绝不会像苏曜一般气的失态。只见君珑勾着一抹笑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反问周胥,“皇帝犯的案,你敢翻吗?我又去哪里伸冤?”

    周胥道,“天下自有公道。”

    “呵,又是冠冕堂皇的论词。远的不说,只谈唐非一案,你既知尚有疑点,为何不追究?”

    “……”

    “怎的不说话?”君珑替其答道,“当年的太子已成皇帝,你不敢。”他笑了笑,“如果你试图以所谓公道骗我入局,直白告诉你,我没有唐非那样愚蠢,傻到替皇家背黑锅。”

    “所以便妄图改朝换代,自立为皇?未免高看了你自己。”李巽盯着他身上黑红龙袍道。

    君珑却言,“皇位如此肮脏,我岂会稀罕。”他坐在汉白玉阶上,看不见外头景象,但能想象会有何等惨烈,颇关切道,“襄王爷,你有没有算过,一路杀来,手里沾了多少条人命,其中又有多少条无辜被卷入的百姓?”

    李巽手中长剑一颤,看似无恙道,“不论多少,下一人便是你。”

    君珑恍若未闻,继续道,“你说如果那些百姓知道真相会如何?如果他们知道是因为君王的自私之举,害得那么多无辜性命遭累,会如何?”

    李巽一时不解,深想之后不禁背脊一凉,“你是故意引我入局?!”

    军队整装待发,战车却闲置一旁,不是君珑疏忽,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出兵征战。他在等,等李巽带兵攻城,波及毫不知情的百姓,他想看到的,便是现在外头那一幅血色漫天的惨烈画卷,多冤死一个是一个,以泄心头之恨。

    其实,挟持皇帝回京就是他的筹谋,以自身为饵,诱李巽清君侧。

    “现在才察觉,太晚了。不过你确实帮了我大忙。”君珑道,“我便是要你父皇睁大眼睛在地狱看着,当初他为一己之私冤了我殷家,我便冤他的儿子,冤他的江山子民。可惜承阳府的灾难被你化解,只有京城付出代价,少了些。”

    李巽杀气腾腾,已然是怒不可遏,“君珑,你罪无可恕!”

    “此言差矣。”君珑不屑,“姝妃是唐非所杀,苏明是遭天谴,佟七七死于意外,京城百姓是死在你的刀下,哪一件是我做的?怎么能算罪无可恕。”他拨顺被风拂过的额发,“若说是我冤的也罢,学得可是你父皇的套路,准确来说,是他一手造就了一桩前所未有的冤案!”

    “你们不是想报仇吗?正巧,我给你们机会。”君珑摆了摆手,立刻有影卫像拎狸猫似的拎出一人,正是被折磨得面色蜡黄的永隆帝,“罪魁祸首就在这里,谁愿意,谁可以动手。”

    影卫应言行动,把皇帝扔在汉白玉阶上,拿着一套弓箭走到李巽面前。皇帝手脚被捆,他只能挣扎在君珑面前,“君,君珑,你,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朕!”他服了柳笙的药,气息紊乱,却不会死,干受折磨。

    君珑微微倾身朝他笑,“说来有趣,你父皇扼杀了‘殷律’这个名字,你却赐了我‘君珑’之名,你说他老人家如果知晓,会不会被你做的蠢事给气活了?”他重新靠回居高临下的龙椅上,神态瞬冷,“怎么如此谦让,没人动手?”

    李巽瞪着永隆帝,暗藏杀机,却迟迟不动。

    君珑偏是故意道,“襄王爷,你若忠君爱国,救他也行,我不插手。”

    此言一出,被五花大绑的永隆帝发疯似的朝李巽扭动,“七弟,七弟救朕,杀了反贼,朕许你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巽挣扎了一下,欲上前时,暗中被周胥扯了扯衣袖,最终是没有动静。

    君珑了然于心,玩味道,“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已,您许诺的恐怕还差了点意思。”在皇帝惊恐的眼神中,他站起身抽出影卫的佩剑,“也罢,他们顾念面子,不愿亲自动手,便由臣效劳可好?”

    永隆帝吓得屁股尿流,没法抵抗,只能卑微祈求,“不要杀朕,爱卿,求你不要杀朕,你要什么朕都给你。七弟,七弟快救朕啊!”

    李巽紧握的拳头在颤抖,内心有多方势力在斗争不下。

    眼看剑锋已经卡到了皇帝的脖颈边,突然一声喝止传来,“住手!”

    君珑险险收住剑,因为前来阻止的不是李巽,而是护在心里的那个人。

    随声去寻,从李巽方才的来路上出现两人身影,一袭青衣,一抹桃色,乃阴霾深处不可替代的亮芒,正是柳笙和陆漪涟。他们慌忙心急的跑上前,漪涟顺势要冲上汉白玉阶,被李巽忧心的拦在身侧,“阿涟,危险,别过去。”

    她目光紧锁着盘龙御路上的人,小声道,“没事,他不会害我。”

    李巽不肯,痛声劝阻,“不能信他。”一句话中,除了担忧漪涟的安全,他也在那一刻读懂了她眼里蕴含的情义。或许是不死心,下意识拿自己的分量与君珑相比,结果,竟是惨败,未曾得她一眼相待,心心念念全然在牵挂另一人。

    刀锋收敛,锋芒隐匿,君珑的气息判若两人,面对意外来客,他情绪复杂的责备道,“早知道你不老实,还懂得找门路,真没安分。”说归说,偏气不起来,黑瞳之中有浓烈的情绪在向外流淌。

    身为‘门路’柳笙摊手,表示无可奈何,“您别怪我,自小便没有赢过她。”

    阶上阶下相顾,万语千言难诉。漪涟没有激烈的反应,只轻轻朝他问了一句,在安静的宫城里掷地有声,挂着心酸和痛楚,“他们都叫我不要信,你说,我能不能信你?”

    君珑苦笑反问,亦是酸楚,“那你以为,你来了,叔该高兴,还是生气?”

    心里早存了心思,以为不会再见,苦是苦些,往无私奉献的角度想想,能护她平安一世,也挺好,可往私心里说,又是舍不得。所以眼下一面,是喜是愁说不清,以为够本,算算又不值,难为他君珑向来果决坚持,竟也有软弱的时候。

    漪涟拂开李巽的手,一步步登上阶梯,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永隆皇帝亦不例外。

    面对面站定后,漪涟欲言又止,再要说话,抿了抿嘴,又吞回肚子里,反复捣鼓了半天,最终只吐出三个字,“……没良心。”

    她是小女子,考虑不了江山社稷的大义,只为着自己两次被丢下而骂一骂,“你以为把我扔开就能解决问题?十年了,难道你只懂这么一种办法?”

    君珑垂目道,“总比进退两难要好,于你我都是。”

    她在家人和他之间挣扎,他在她和仇恨之间挣扎,两难抉择,选哪边都是极大的折磨,干脆不选。

    “当年你送我上陆华庄,没有问过我的意见,现在你又擅自替我做决定。”漪涟额头蒙着一层细细的汗,她在拼尽全力,却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叔,你不能每次都这么自私,你不能因为自己害怕就放手一扔,你知不知道扔完之后我会很害怕,我会很难受,我会愧疚的想死。所有你恐惧的东西,我都在替你受着!”

    君珑心脏如刀绞般的难受,让她痛苦,是与他的初衷相违背的。

    漪涟想要去拉他的手,他的手里还握着那把致命之剑。漪涟很清楚,那一剑不止会要了永隆皇帝的性命,也会要了君珑的性命,一切就真的再也挽回不了了,“叔,你丢了我两次,我不怪你,但是这一次,你能不能,能不能选我?”她眼泪汪汪伸手,无助而可怜的哭诉,“叔,我真的会怕。”

    看着她一步步靠近,染着暖暖阳光,君珑感觉冰封多年的心化了,被一波又一波的涟漪给融化了。无形的力量在催促他上前,握上那只手,他恨不得马上抱一抱她,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可惜天意弄人,好不容易得来的拥抱,却多了一个残酷的前提——

    一支箭,令人绝望的箭。

    陆宸领着后续兵马浩浩荡荡闯进宫时,眼睁睁目睹了那一幕。

    众人聚集的汉白玉阶下鸦雀无声,他们屏息凝神,期待漪涟能说服君珑,避免下一场无谓的纷争。然而,他们很清楚,君珑筹谋了二十年,为的正是今日血溅紫禁城的场面,岂会为了一人轻言放弃。有人暗暗握紧了兵器,为了应对阴影中的十面埋伏,有人在踌躇,是不是应该趁着机会一举拿下恶鬼,从此天下太平。

    然后,一声弦惊,彻底崩断了几乎凝滞的空气,箭随之飞出,迅速窜上汉白玉阶。

    君珑听觉敏锐,当他察觉时,即刻凝住神,准备轻松将箭打下,却不知是谁放的箭那么好心思,不朝他飞,直冲漪涟而去,紧跟着李巽的惊呼,“阿涟——!”

    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了。他蓦然想了很多,如果漪涟真的不在,他独自一人对着满城萧条,实在不如预期中那么快乐。这大概便是柳笙问他的问题,到底想要什么?

    等回过神,他已经将近在咫尺的人一把揉进怀里。箭随至,顺理成章插进他的背,紧跟而来的还有数道冷光,无一例外被他用身体挡下,鲜血直流,与龙纹汇成一体,不禁觉得讽刺,又令人叹惋。

    漪涟听见他几声闷哼,霎时脑海一片空白,她挣扎着要将他推开,反被搂的更紧,温热的双唇贴在她耳边,好似平日玩笑道,“叔为了你,豁出去了,你还怪叔没良心?”

    她怕的发抖,一双手紧紧巴在他衣服上,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听得一句,耳边便嗡嗡作响。幸好几支箭不致命,君珑尚有余力抱着她安慰,“不要哭,没那么痛。”

    漪涟可痛极了,用手贴在他脸上摸一摸,“……不要吓我,求求你。”

    听见她说话,得知她平安无事,阶下李巽方才回过神,感觉到周胥和苏曜都在对他打眼色,瞄一眼君珑,再瞄一眼永隆帝,示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沈序也悄悄上前提醒,手里还拿着一把弓,“王爷,再多两支箭,都能结束了。”

    可漪涟还在上面,李巽心跳的胸口发疼,生怕伤了她分毫。

    不知是谁替他拿了主意,身后的弓兵竟全部拉起架势,紧绷的弦声再次让君珑注意到了他们的意图。他很清楚箭不容情,他也很清楚那些人想要什么,为了怀里的人,毅然用剑支起身体,依旧高傲的对李巽道,“李巽,不管你愿不愿,你确实帮了我不少忙,为此,我送你一件大礼。”说罢,广袖飘扬,寒光凛冽,一道冷色闪过,鲜血飞溅。

    终究还是变成了这一幕。

    红艳艳的血色沿着汉白玉阶一节一节往下淌,同时滚落的还有染红的头颅,一直滚到李巽脚边。醉极声色、享乐一生的帝王最终不得善终,在龙椅的注目下尸首分家,果然,皆是因果,为恶者必尝恶果。

    饶是君珑也不得不叹一次天意,他筹谋数年,藐视人道,只为雪恨复仇,而今,不论他心意所向,果真是再反悔不得。大仇了结之时,他终将踏上黄泉鬼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