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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稀奇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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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亘城城风混乱,不拘泥小节,是近数十年遭了陆华庄的波及。遇事论事,讲究的是随机应变。论起验尸,别地以死者为大,若非运气太糟碰上顶天大的冤案,绝不验尸,苍梧尤甚。两人兜转一圈,不说林二,只说是无名者,还承诺丰厚报酬,依旧没人敢接这活儿。

    直到入夜,客栈小二手提灯笼敲开门,“司徒公子,有人找您。”

    漪涟正端着一盘韭菜饺子大快朵颐,玩笑冲小二问,“认不认得是哪家姑娘?”

    司徒巽略带愠色,“阿涟!”

    小二嘿嘿跟着笑,“小两口别急,没姑娘,来的是位纯爷儿们。”

    一刻钟后,小二将人领上楼来,竟是位面若冠玉的俏书生,身着素白长衫,斯文尔雅。司徒巽有意无意的眼色让漪涟心发颤,她可绝没有招惹这位小哥!况且她的模样不招人啊。

    “这位小哥,有何贵干?”漪涟压着声问,“我们应当素未谋面?”

    白脸小哥笑着拘礼,“在下黎申,学医数年。今日无意间得知二位手上有活可接,不知可还缺人?”

    漪涟狠一拍腿,果然不关她的事!事后回想,她紧张个什么劲!

    司徒巽暗暗一笑,一转头,脸又冷下来,“你不是苍梧人?”

    黎申称是,“少侠好眼力。在下听说苍梧是医家名都,前来修行医术。想着死人与活人不过是喘不喘气的区别,这才上门毛遂自荐。微薄之力,还望不弃。”

    介于今日见闻,司徒巽质疑,“众人避之不及,为何你却不忌讳?”

    黎申道,“家境苦寒,自身温饱尚不能周全,又谈何忌讳。”

    漪涟拉了拉司徒巽,附耳小声道,“情况紧急,林二要是再多埋两天就诈尸了。验尸而已,闹不出多大乱子。别计较这么多。”说完,当场与黎申敲定,“行,明日你与我们走。待会儿我吩咐小二,安排你在客栈住下。事成之后,好处不会少你。”

    黎申微笑施礼,“多谢。”

    翌日清晨,漪涟眼袋肿胀,不懂犯了什么邪,连着几日总睡不踏实。

    此时街边摊已张罗开,煮馄饨烫面条的白雾蔓延整条街。人群来往穿梭,伴随着热闹的叫卖声,一副古镇早市的长卷跃然鲜活。漪涟没那么诗意,只闻着香味,肚子咕噜一叫,睡意顿时消了大半。

    就近寻了家面摊,生意很红火,“老板,一碗素面,多放些葱。”

    “得嘞。”老板爽快唱到,是苍梧特有的调。

    不过片刻,一碗清爽的素面被托在托盘上送到漪涟面前。根据经验来说,面汤用的是大骨高汤,特别浓稠,香味扑鼻。漪涟迫不及待,忙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果真好味道!

    等司徒巽找来的时,面只剩半碗。他于心一笑,真有这么好养的姑娘。然而托盘上几道横横竖竖的反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你在画什么?”

    漪涟嘴里还咬着面,抬头看,“你说什么?”

    司徒巽将佩剑放到桌上,示意托盘,“这是什么?”

    漪涟还是没懂,一口咬断了面,吞下,凑近了看,“这儿有什么?”

    她为了直观,干脆把面端到一边,拿起托盘看,托盘上果真像被写了什么字。用得是浓稠的面汤,干了还是会留下印迹。漪涟的角度看不出所以然,但司徒巽的角度却能看个大概。因为过于规整的令他奇怪,这才问了先前的问题。

    “老板,给我拿些面粉来。”漪涟喊道。

    老板及时端上了一小碟面粉。

    漪涟将面粉均匀的洒在托盘上,然后再倒掉。面汤沾了面粉,与深色的托盘顿时分明,上头的字迹自然清晰可见。

    ‘救叶离’。

    漪涟和司徒巽大惊,连忙四下扫视,并未见可疑之人。

    “老板。”漪涟又喊了摊主来。

    秉承着顾客至上的服务宗旨,摊主热情迎了上来,“姑娘有事?”

    “这个托盘之前是谁在用?”

    “呦,这来来往往的,可不太好说。”摊主想了想,“不过托盘不常换洗,记得姑娘来时好像刚走了一个人,托盘应该是接了他的。”

    司徒巽道,“人呢?”

    摊主为难笑道,“客官说笑。我一个卖面的,还管人家哪来哪往不成。”

    漪涟接着问,“那记不记得是什么样的人?男的女的?什么特征?”

    “这……不大清楚了,那么多人。”摊主一个劲的挠头,挠出点眉目,“噢,还真被我想起来了。那人带个大斗笠,脸一道遮了,还蛮显眼。身材嘛,看不出啥。声音很低,应该是个男的。”

    带着斗笠?愈发可疑。

    待摊主离开后,司徒巽旋即要起身,“我去探探,回头给你消息。”

    漪涟压住司徒巽准备离桌的佩剑,“还是别追。用这种手段传递消息,那人必然在旁窥视,一旦有意外,还需临时改变对策。既然是我明敌暗,追去根本不会有结果。”

    司徒巽复坐下,寻思道,“也罢。他既已说出‘救叶离’的话,必然是了解叶离的处境。目的如此,肯定会先让我们找到叶离。如此,不妨静观其变。”只是,他费解,“叶离有何险?”

    漪涟坦白,“不懂。与其费脑子,不如把手上的事先做完。”她将所剩的半碗面汤倒进托盘,销毁了字迹,“还是先探探叶离的消息,等时辰差不多了,把黎申找来。”

    苍梧城民怕惊扰神灵,夜幕来临前已各回各家。午后是长街最热闹之时,人来人往,适合探听消息。

    然神龙尚有露头之时,叶离是首尾不见。漪涟调侃道,“瞧人家洛雨晴,随便转转都能碰上蛇仙。要不我学着躺到山里自个儿捅一刀?可惜模样比不上人家,蛇仙大约没兴趣。”

    司徒巽声色一沉,“傻话。我便是不找叶离,也不能叫你伤了半分。”

    行路中,目光只相对擦过一瞬,真挚不虚。漪涟不禁往后缩了缩。

    到底是亘城人,寻仙不成,没想到竟把鬼给找出来了。漪涟视线扑捉到两个格格不入的身影,黑白突兀,于人群中十分扎眼。正是承阳府鬼市那群人。

    “我说怎么没仙缘,原是鬼气作怪。”漪涟小声嘟囔,“这二位爷是要索命去嘛。”

    司徒巽也发现了鬼差,两人尾随而上。只是分明看见黑白二爷拐入一道小巷,转头就没了影。真有那么些阴兵借道的意思在。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漪涟嘟囔,鬼差到仙家之地卖东西能有销路?

    折返时,他们顺道打听,果然,苍梧从未听闻鬼市之流,对其打扮亦十分陌生。难道是看破鬼尘,修仙来了?

    “江山易改,鬼性难移。在下瞧着修仙荒谬,不如说是来索命的。”黎申午后也曾撞上鬼差,闲谈时如此道。

    漪涟问,“你认得鬼差?”

    黎申谦谦解释,“在下为习医术各地辗转,有幸遇上一遭。鬼市奇珍是好,只是不比银子攥在手心实在。”

    漪涟挑了他一眼,笑道,“你这小哥看着一副书生气,说话挺有意思。”

    黎申稳当施礼,“在下家贫,叫姑娘见笑。”

    入夜后,漪涟从客栈找来黎申,两人到离蛇仙庙三里处的一座山里与司徒巽汇合。山中寒意直侵薄衫,灯笼不敌凉风晃晃悠悠,随时可能被吹熄。

    在交替的呼吸声中,两把铲子开始发出动静。

    林二是新埋入土,泥土压得不实,几铲子下来,司徒巽和黎申身侧很快就隆起一个土包,坟坑里的棺材板开始逐渐呈现在惶惶不安的灯笼下。漪涟捡来几根还算结实的木条支起一间临时小棚。总不能刨坟挖尸,还要让人一丝不挂的开膛破肚,忒惨了。

    未免旁生枝节,黎申验尸时,司徒巽走到前一处路口把关,漪涟则于棚外望风。徘徊时忽闻‘唰唰’的磨刀声,大半夜听着十分渗人,“喂,你这是预备杀猪?”

    棚内的黎申游刃有余道,“临时取来的刀具不大利索,磨刀不误砍柴工。”

    过了半晌,又是‘咔’的一响,好似刀剁案板,漪涟汗毛直立,“这回你把头给砍了?”

    黎申传来的声音隐隐带笑,“姑娘这般不安,不如进来看着?放心,林二少说死了三日,血已凝固,必不会波及姑娘。只是人泡烂了,难看点。”

    前两日的照面漪涟还记忆犹新,尸体是四名官差合力捞起来的。据船夫说,林二生前消瘦,结果硬生生泡成了胖子。捞上岸后,皮肤很快发出了密密麻麻的褶,只有眼睛瞪得老大,一片混白。就这会儿,棺材底还是潮湿的。

    漪涟狐疑,“你知道是林二?”为避苍梧忌讳,寻人验尸时对林二只字未提。

    黎申道,“林二因神罚溺毙苍梧河,众人皆知。官府将林二埋在蛇仙庙近处,在下亦有所耳闻。其余不论,只看尸体这面相——”他笑了笑,就此打住。

    随后棚里是一阵湿漉漉的响动。

    漪涟单凭想象就头皮发麻,赶紧出声转移注意力,“既然知道是林二,怎么还敢验尸?一旦遭了神罚,后悔晚矣。”

    “神罚?”不知黎申在捣鼓什么,棚里好一阵沉默,“畜生尚且不轻易咬杀同类,只因不敬之举便轻贱性命,罔顾人道,何以为人?何以成仙?”

    这话若有所指,“你不信神罚?”

    黎申道,“人心作祟。”

    “那可信蛇仙?”

    棚面上的影子一顿,“姑娘这话问得颇有深意。”他笑道,“此乃苍梧,实叫在下不好回答。反是姑娘为何要顶着风头查林二?”

    苍梧一行,许多事介于真假虚实之间,真话听着反而不真。漪涟随口一答,“来苍梧还能做啥,当然是寻仙。”

    黎申好似有兴趣,“姑娘是明白人,也信起死回生之说?”

    漪涟道,“我阿爹常说,生死有命,但求无愧于心。我想的没那么深刻,只觉得五六十年内我大约用不上,现在何必费心求证。”她将话抛回去,“你是大夫,你信吗?”

    黎申的刀子摆弄了几下,道,“正如尊父所言,生死有命,起死回生有悖天道。但信仰无错,何必较真。如姑娘洒脱才是真好。”

    仗着白布遮掩,漪涟毫不避讳的盯着影子看。她在迷惑,黎申的言行比面容看去沉稳不少,颇有份大智若愚的睿智,实在不像初出茅庐的半调子大夫。她试探,“小哥,你真是初学大夫?”

    黎申动作一顿,一改尔雅,沉声唤道,“……姑娘。”

    漪涟怔愣,“干嘛?”

    话音落下,棚面上的影子逐渐迫近,一只血红的手突然从白布边处探出来,泻出阵阵腥气。他撩开白布迎出身,灯笼映着同样血色满刃的利器,整得漪涟心一提,“你这是要杀人灭口?”

    黎申茫然,“在下是想请示姑娘,验尸已毕,林二那堆肠子是塞回去,还是先搁着?”

    漪涟想把他塞回去!恶心道,“不塞回去难道摆在脑袋边当陪葬品?换做你,你愿意?”

    黎申诚然受教,“姑娘高见。”说完,不紧不慢的退回棚里。

    漪涟额角一跳。

    整个过程大约半个时辰,林二重归于土,从此两不相干,百无禁忌。

    在最后一铲土被撬回去后,黎申于盆中洗净手,缓缓施礼道,“林二的胸腔肺部积了大量的水,至今仍有残留,当是溺毙无误。四肢的肘部、腕部以及背部肩胛皆有大量淤青,在下猜测许是遇害时挣扎所致。可惜尸体于水中浸泡太久,死亡时辰模糊。”

    “大量淤青?”漪涟推测,“苍梧河宽广,挣扎不至于把全身都撞个遍。难道案发地点不在苍梧河,而在某个狭窄之地?”

    黎申拿出一块白布,上头放了两片八仙花瓣,“这花瓣沾于衣料,不知是否相关?”

    司徒巽环臂思虑,“八仙花为蛇仙庙独有。庙后院有口井,溺毙一人不在话下。”

    “这便不是在下所长。”黎申作礼,“有幸结识二位,改日得缘再续,眼下先行告辞。”

    漪涟和司徒巽先后拱手,“多谢,告辞。”

    黎申走后,灯笼少了一盏,夜色更浓。此地离蛇仙庙不远,漪涟打算着赶去一探究竟。走了几步,发现司徒巽还杵在原地不动,“想什么?”

    司徒巽预感强烈,“不大对劲。”

    漪涟莫名其妙,“林二能凭空死在城外,当然不对劲。”

    司徒巽摇头,“我是说这个黎申。他没拿酬金。”

    漪涟猛然反应过来,“他……不是家贫吗?”

    司徒巽思来想去,终是一声叹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到底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