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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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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老板带着一群人去了宴客厅,当着宾客的面,说了袭朋欠债不还的事。袭朋怎么会承认,气急败坏之下,要唤护卫将人绑了丢到街头。场面陷入混乱。这件事,香若松没露面,是为避嫌。他一现身,人们就少不得想到并提及袭朗和香芷旋,话传来传去,兴许就会传成香家与袭家的是非,那样一来,唯有坏处。

    香若松在整件事里的作用,是物色到了罗老板这样一个有来路可查的商贾,并让二老爷注意到这个人。

    事成之后,两人看着分掉五万两,并且,袭朗答应给罗老板一条能在京城扎根的财路。

    这两个人能帮袭朗狠狠收拾二房,五万两,值了。况且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笔花费真正的出处是二房。

    香若松如今正愁没钱周转,银子于他不亚于三伏天里冰镇的水。

    无奸不商,罗老板本来也不是善类,但在广州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被香若松坑了一把。他转手或变卖部分家产来到京城,一来是要跟香若松讨个说法,二来是看看京城有没有适合自己的财路。但是这一来不要紧,在同行见传来传去,就变成了他发誓要在京城立足。因为这种传闻,有一度他处境很是尴尬——回广州区,同行一定会说他在天子脚下找不到立足之处,才灰溜溜的回了原籍。

    罗老板近来一直跟香若松憋着一肚子火气,打定主意跟他耗上了——香家不是跟袭家结亲了么?那你就得给我谋取好处,不然我让你身败名裂。

    香若松被罗老板纠缠的紧了,下跪磕头的心思都有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了京城,他就是穿鞋的,怎么能不担心自己正费尽心思巴结袭朗的时候,被罗老板一脚踹到泥潭里去。

    万幸,袭府情形太乱,袭朗让他出这一把力。

    五万两银子,他只能拿五千两——坑罗老板的账,这次顺道算了。他挺知足了,没后顾之忧才是最要紧的。

    **

    喜事变成了闹剧。

    本就病重的老夫人,情形更糟。

    大老爷急怒攻心,昏迷不醒。

    袭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可是混乱的时间也没多久。

    很快,一队护卫去了宴客厅,阻止了人们的争吵、议论或是围观,让一众男客循序离开。

    之后,又请宁氏出面,送一众女眷离开府邸——二夫人已是六神无主,被齐齐袭来的打击、惊吓、羞恼弄得簌簌发抖,全然不知所措。

    老夫人与大老爷先后被抬回房里的时候,赵贺已就近请了一位大夫过来。

    大夫给老夫人把脉时叹息一声:“我学艺不精,无计可施,还是等太医过来开方子吧。”之后转身出门。

    大老爷倒是好说,扎了一针就慢慢苏醒过来,回想片刻,张口命人去找袭朗。

    过来的却是赵贺。赵贺说道:“四爷正在外院清理看着不顺眼的下人,查阅二老爷手中资产的账目,还要吩咐账房备好五万两银子,过几日帮六爷还账。是以,此时实在没工夫来见您。您有什么吩咐,跟属下说就行。”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四爷不屑于这么做,但他乐得如此。

    这几句话是怎么听怎么让人火冒三丈。大老爷张了张嘴,随即便颓然地摆手示意赵贺退下。还能说什么?现在的袭府,归袭朗了。说什么都是继续给自己添堵找气受。

    窝囊,窝囊死了。

    大老爷闭上眼睛,一再劝自己要冷静,却是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

    这一晚,袭府闹成了这幅情形,钱友梅、蔚氏、袭刖、袭胧都是喜闻乐见,跟在宁氏左右看热闹,面上没有表情,心里自是喜闻乐见。

    早就该这样大张旗鼓的出一口恶气了!

    而最爱看热闹的香芷旋却早早的找了个借口回了清风阁,等着铃兰回话。

    有些热闹,错过自然可惜,但若自己被牵扯的热闹,只能避嫌。

    先是听铃兰如实说了大老爷要袭朗休妻的事,随后又相继听说了一件又一件大事。

    这一环扣一环的事情,已将二房毁了,起码很长时间之内,二老爷和二夫人都没脸出现在人前,袭朋则是成了天大的笑柄。

    似乎是尘埃落定了,可香芷旋心里还是不踏实。

    勒令袭朗休妻的事,万一老夫人还有后招还不能死心,万一大老爷因为今日被顶撞而决意惩戒袭朗,那么,她的处境仍是岌岌可危。

    官家民间都有这类事的,夫妻伉俪情深,长辈却因不喜女子的品行狠心拆散,勒令男子休妻。被拆散的是绝大多数,因为那些男子担不起一个不孝的罪名。少数抵死不从的,从来没有人称颂,能得到只有嗤笑诋毁。

    袭朗和她呢?

    在开罪老夫人之后,她就知道自己迟早会被这样对待。预料成真了,并没彼时料想的那样平静。

    她担心,还有点儿怕。

    如果只是关乎自己,没所谓,如今这件事却是关乎他们两个人。

    他一生必然要有很多负担,但是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负累。

    她害怕那些万一真的发生,置他于最尴尬最艰辛的处境。

    的确是,很多做长辈的不配得到晚辈的孝敬,甚至不配为人。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历代帝王不乏以仁孝治天下的,即便被仁孝二字限制,也要千般忍耐万般周旋,只求不会落得个不孝的名声。

    当今圣上亦如此。登基时还年少,太后不免介入军国大事。手里握着滔天权势的日子久了,有一日要完全放下,已很难甘愿。

    若非生于这个朝代,若非太后早些年干政是天下皆知之事,想来很多人都无从得知,无疆权势会让一个女子不再甘于宫廷寂寞,不再相信子嗣的能力,热衷于参与到朝堂权谋之中,自顾自指点江山。重臣言官越是弹劾,太后越是不甘,来来往往的争斗之中,让人怀疑她已忘记去顾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的感受。她是那个人的生身母亲。

    她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因为权势而跋扈,她只要他的儿子尽孝道。

    皇上最怕的不过是落得个为苍生唾弃的不孝子,忍了很多年。

    皇上兴许是最不容易的为人子的那一个。

    贵为天子都如此,别人就更别提了。

    这是香芷旋第一次这么认真细致的分析九城宫阙中的是非,由此想着,兴许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位皇上,才有大老爷这样一个重臣。

    或许是有这样一点联系,但是大老爷还是太恶劣了。

    皇上一生要面对的,大抵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格局,而大老爷呢?以前是忍气吞声,现在就完全是名利薰心,不顾亲人的感受与处境。哪怕顾及一点点,哪怕为袭朗着想一点点,都不会走至今日这个局面。

    很明显,袭朗是把金戈铁马岁月中形成的彪悍做派带到了家中,那就继续彪悍下去,永远别给大老爷发号施令的余地。

    香芷旋暂时抛下心中担忧,苦中作乐的想,大老爷兴许就是一辈子受制于人的命——先是被老夫人压制,好不容易熬到老夫人失势了,儿子却已成了气候,反过头来当他的家。

    她歪在大炕上,一味放任散漫的思绪,想着以前、今日种种。更鼓声隐隐传来,才知夜色已深。

    这一晚,袭朗要处理完很多事情,才能确保自己如愿、没有隐患,自然是不能回来歇息了,吩咐一名小厮回来传话,让她先睡。

    香芷旋洗漱之后独自歇下。

    了无睡意。

    索性起身点起了明灯,找了一本书,倚着床头很认真的看了许久,她还是没有睡意。

    这一夜,不单是她,整个袭府都不能入睡。

    值夜的铃兰都没躺下过,时不时的去外面与人轻声言语,过一阵子就进来看看,给香芷旋倒一杯热水,顺便说起先后听闻的事:

    外院从管家到管事、小厮,一大部分被袭朗打发到了西院——这些人以前只听二老爷吩咐,眼下他就让二老爷继续养着他们。

    二老爷一家四口都想看看老夫人,袭朗就说,你们还嫌闯的祸事小么?已经气得老夫人昏迷不醒、大老爷卧病在床,还不知足么?哪个不得他允许,都不得踏进正门半步。

    比较麻烦的一件事,是清点二老爷手里所余家当,要听管事细细报账,再命人去将相迎的地契、田契找到交给新任管家处理。

    下人们能得知的也只有府中这些事,至于府外诸事,袭朗要如何惩办二房还将自己摘出来,无从知晓。

    香芷旋听完这些,终于能够放心了,展颜笑道:“帮我把灯熄了。我能睡个安稳觉了。”

    **

    天际晨晞初绽。

    袭朗在外院来回踱着步子,细细斟酌一番,确定没有纰漏,心里这才松快不少。

    先问了问老夫人的情形,赵贺道:“太医开了方子,药也抓回来了。他说就算是能醒过来,也要下猛药用人参吊着才能多活一段日子,而若是用猛药的话,老夫人有时候难免头脑混沌。太医还说,不妨早些准备后事了,人是不定何时就没了,若是信不过他,可以请太医院众人一并前来。”

    袭朗没有犹豫,“就依他说的办。”

    赵贺称是,满心盼着的,就是四爷亲口说出这一句。

    就算是二老爷在跟前,也只有这一个选择。

    病了怎么能不医治?一时糊涂一时清醒谁也没法子。糊涂时,便没有那些烦心事了;清醒时,心里又会是什么感触?

    孤独、愤懑、茫然、不甘,这些感触,老夫人一生中体会过没有?那种时候应该是不多。

    活到了一把年纪,该经历的都经历一遭才是。

    最磨人的,不是伤病,是心魔。

    赵贺很好奇,老夫人临终之前,会不会因为这些年做过的龌龊事害怕下十八层地狱?会不会良心发现幡然醒悟对四爷忏悔?

    前者是一定的,后者么……还是不要了,赵贺讽刺地笑了笑,想想就别扭,谁也不稀罕老夫人的悔意。

    袭朗又问起大老爷。

    赵贺心里其实有些啼笑皆非:“大老爷不肯服药,不肯吃喝。”

    袭朗忍不住弯了唇角,“不会是跟我闹绝食呢吧?”

    赵贺默认,心说可不就是那个意思。

    袭朗想了想,去了书房院——大老爷这一阵子一直歇在书房,他就让他在书房养病,清静。进门后问大老爷:“怎样了?”

    大老爷整夜未眠,听得袭朗的语声,立即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反问道:“老夫人怎样了?”

    袭朗照实说了。

    大老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命人请太医只是走个过场,心里只盼着老夫人三两日毙命。”

    袭朗抬手,晃了晃食指,笑,“是你那么想,是你盼着我那么做,可我怎么可能是那么大逆不道的人?被你数落一辈子,又不是乐事。”说着话,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碗白粥,递向大老爷,“吃点儿东西。”

    大老爷抬手挥了过去。

    袭朗忍不住笑起来,手势敏捷的躲开,“不吃就罢了,何苦给下人多找一桩事。”

    “院子内外都是你的护卫,你这是要将我囚禁么?”大老爷沉声问道。

    “自然不是。”

    “那你将老三给我叫过来!”

    “老三……”袭朗蹙了蹙眉,“你不提他,我还真是忘了。他岳父升官的事,您给办了吧?不过几句话的事。”

    大老爷气得直喘粗气,“他那个岳丈,与香家一路货色!”

    “他娶妻的时候您怎么没阻止?”袭朗似笑非笑的。

    “且由着你张狂!”大老爷躺回去,翻身向里。

    袭朗俯身,又问:“老三在外面养了外室,孩子好几岁了,这事儿您知道么?”

    大老爷立刻转过身形,愕然相望,“你又胡说什么呢!?还嫌家丑不够多,要老三陪着二房遭殃是不是?”

    袭朗摸了摸下巴,“这可是千真万确。二叔二婶一清二楚,您居然不知道?”

    “你是一心要气死我是不是?”大老爷气得直哆嗦,“不可能!你要我信也行,把老三叫来,我亲自问他!”

    “这是自然。”袭朗帮大老爷盖好被子,还细心的掖了掖被角,“等会儿我就让人把他们一家三口接到府中。我也是昨夜听外院一名管事说的,以为您早就知道,体谅他负担重才总想给他找些捞钱的差事……”

    “你给我出去!”大老爷一把掀开了被子,坐起身来吼道,“先把那个混账东西给我绑回来!”真要被气疯了,他这到底是养了些什么样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