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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心中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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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家楼下的孩子培优课结束回家是晚上八点钟,所以要求钢琴儿童八点钟必须得停止练习。

    然后还是萌萌哒小萝莉的同事每天一开始练习弹琴就偷瞄墙上的挂钟,心里头念叨,怎么那么慢,怎么还不到八点钟。

    许宁不明所以,总算找到诉苦的对象了,偷偷摸摸地小声抱怨:“练大字练大字,有什么好练的。现在谁没事写毛笔字啊!墨水熏得我头晕。”

    许多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陶醉了一把,手感真好。

    许宁上初中以后自觉长大了就再也不让人摸他的头了。

    她安慰道:“行了,我去跟妈讲,让她别再逼你练大字。”

    “真的?!”许宁眼睛一亮,单眼皮小正太唇红齿白,水汪汪的眼睛可萌可萌地盯着她,一脸期待。真怀念啊,青葱小少年。许多贪婪地看。

    许宁这家伙升入高中军训晒黑后就神奇地一直没能转回头,加上高中生活动少囤肉厉害,居然一路黑胖下去,直到工作五年多经腆起小肚腩了,活生生的一胖毁终生。

    许多觉得自己的母爱都要被激发出来了。许宁这时候的年纪也不比前世许婧的女儿大多少,她不由得换成了长辈的口吻:“当然,不过你得每天练一页钢笔字,回头我把字帖找给你。不然一下子全都不练了,妈肯定不同意。”

    许宁眼中的光彩黯淡了点儿,他长吁短叹几声,终于同意练钢笔字,这可比毛笔字省事多了。

    许宁翻出了字帖丢给弟弟就赶着去做晚饭。许妈下班以后照旧要去地里干活。

    大概从许多十岁起,家里的晚饭就归全部归她管了。

    许多记得现在家里的自留地因为离家有段距离,住在周边的几户人家又有顺手牵羊的毛病,辛辛苦苦种出的菜等不到自家吃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许妈一怒之下在自留地上改种棉花芝麻之类的作物,让你们偷去。

    至于家里的蔬菜,则是开垦了别人荒废的几分田来种。

    从许多上高中起,许家离开村子好些年,后来许妈退休了帮忙带已经离婚的许婧的女儿才又回了乡下。

    现在许多完全不记得到底自家的菜种在哪块地上,要是不小心弄错了,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贼。

    世人皆带着过滤镜看人。

    许多知道在自己姐弟成功通过读书跃出农门之前,因为家贫且孩子多负担重,许家在村子里头常被人轻视。

    许爸许妈都是要脸的人,断然不会自己作死叫人再说闲话。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带着许宁去认认菜地。

    好在进了厨房便看到菜篮里头满满的,有青菜、荠菜跟韭菜。青菜中间已经起了菜薹,这种菜薹不同于后来许多在超市常见的那种紫菜薹,口感更鲜嫩。如果放任长下去,菜薹会开花结籽,跟油菜籽一样可以榨油,所以这菜还有个名字就小油菜,但老家人一直管它叫青菜。

    许多将菜梗菜叶扒下来,中间的菜薹太少不够撕皮炒一碗的;她准备留一留,等明天青菜一道攒下来凑成一碗菜。荠菜跟韭菜择干净枯叶,从院子里头的井中打水淘米洗菜。

    崩溃的是,现在她每次只能打半桶水;怎么她记忆里头小学五年级独自承担一家人的晚饭时,她已经能够一人打起一大桶水了?

    许多心道还是后来养娇了。有的时候人的力气全凭着一股心气。

    她小学三年级时,家里扒掉了旧瓦房盖楼房,每天姐弟三人一空下来就去搬砖。她八岁的丫头片子,能有多少力气,可她一趟都码五块砖头搬。

    想起来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明明工作以后单位组织户外拓展有这种搬砖的项目,一样的砖头,二十多岁按道理说是体力最好的时候,她搬起三块砖头都觉得胳膊快断了。

    她也没纠结,力气小就力气小,打两趟水就是了。

    做饭的过程并不顺利。

    许多已经很多年不太做饭了。

    大三那年快过年,许妈照例要按当地风俗炒素什锦,俗称十样菜。真是不是有十种材料许多没有细数过,腌菜、胡萝卜、芹菜、木耳、豆腐干之类是必备。一说到过年,许多脑海中首先冒出来就是一大脸盆装着的十样菜,整个过年阶段早饭下菜它主打,许多百吃不腻。

    厨房里头许妈忙得热火朝天,觉得自己闲着好羞耻的许多一时手痒,抄刀切起胡萝卜丝,根根一般细,美的许多忍不住自我陶醉:“看我的刀工多好啊!我们宿舍的人都不信我会做饭,老笑我说让我切个土豆丝来看看。这回要是让她们看了,保准惊掉他们的下巴。”

    许妈微笑着从女儿手上接过刀跟切好的胡萝卜丝,点头肯定:“很好,你出去吧,别在这儿捣乱。”

    工作了更没机会发展厨艺,要么食堂要么在外面吃。许多也不是什么热爱生活的女子,醉心厨艺。相反她骨子里头懒得惊天动地,她宁可不吃都懒得动手做。再说她一单身宅女,辛辛苦苦花了几个小时做出一桌子美食,就为了吃个不到半小时的饭?算了吧,她还是翻个苹果出来啃啃得了。

    厨艺够呛不算最大的问题,拦路虎是现在她必须得烧土灶。从上高中到县城租房子住开始,许多家里人除了回乡祭祀外,就鲜少使用土灶了。即使后来许妈带着许婧的宝宝住在乡下,早就不种田的许家用的也是煤气灶。

    许多不是不会点火烧柴,而是她无法统筹兼顾灶下跟灶上的工作。

    土灶烧的是稻草,需要打成大小适中的草把子塞进灶膛。在这同时,她得完成灶上诸如热油、切菜、翻炒、放调料、判断菜熟与否等等全部程序。常常是顾头不顾尾,想起一边就耽误了另一边。

    当年自己是怎么举重若轻完成这些工作的啊。

    扫了眼手上的疤痕,许多才想起来自己最初也非一蹴而就。

    左手背上有被火钳烫伤留下的半截食指长的伤疤。许多记得当时皮肤就焦炭了。她压根一无所觉,直到做好饭端菜上桌才看到,恐怕神经都坏死了。学外科学将烧伤的分级时她就想这妥妥是三度烧伤,按理说怎么也要留下疤,但幸亏是手背,本身带着褶皱又不断晒黑白回头再晒黑的反复,后来除非是被提醒仔细看,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伤疤。

    另一道大拇指尾端跟大鱼际肌直接的伤口就没那么好运了,许多切菜叶给鸡当饲料时的勋章。

    当时充当砧板的木板是个废弃的木枕头,她没扶稳,滚了一下,右手的刀就落下了,切掉了一块肉。

    许多觉得自己后来学医是天赋使然,当医生的人都有颗临危不乱的冷酷的心。看到自己的手冒出的血染红了菜叶,许多非常淡定地冲到自来水龙头前冲洗了一下,然后上楼找云南白药。淡定地吩咐许宁帮忙拧开盖子,用耳勺舀了一点撒上去。

    然后神奇地发现血果然止住了,她当时还挺感慨:不愧是二战时期滇军必备的神药,国家级机密,确实有效。

    至于从楼下切菜的地方到楼上这一路流水般的血迹,许多也是淡定地单手洗了个拖把单手拖干净。

    就这样一只手裹着布条(家里可没有纱布,好在还剩一个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创口贴贴在伤口上)也做好了当天的晚饭。

    许妈见了也不过抬头看了眼,嘱咐她下次小心点。

    不要责备许妈的冷酷,她手上割稻时被镰刀带到的口子可比这厉害多了,过了快三个月才好利索,这三个月里头家里地上厂里的活,她统统没落下。

    比起这道直到二十多年后还鼓出来一小块的口子,大拇指指甲被切掉了半个,削甘蔗皮时无名指指尖那里被带掉了一小块肉什么的,真算不了什么。

    生活会让人变得粗糙,个个都有张疲惫不堪的脸。

    三姐弟一到家,意外发现家里头是亮着的。许妈这个点儿应该在厂里加班啊!

    许宁先跑进院子,远远地就看见家里堂屋的竹床上坐躺着一个人。

    是爸爸。

    许多觉出了不对劲。爸爸距离上次回家还不到两个礼拜,现在距离农忙还有一段工夫,根本没理由回家。等她走近几步看到爸爸脚上缠着的白纱布,她的心猛的一沉。是了,她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她爸爸的脚,曾经在工地上被个生锈的铁钉,直直□□了脚心。

    这一次算不得伤筋动骨,却是极为厉害。中医学上讲脚心的涌泉穴为肾经的首穴,在养生里头极其重要。许多是学临床医学的,也就是所谓的西医,对中医的说法总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即使她大学时代有一学期专门学了中医学、中药学。可她爸爸后来膝盖退变,牙齿松落乃至原本左右眼都是2.0的好视力渐渐发花,许多隐约觉得大概与这次脚心被铁钉刺穿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许多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比上次明明距离大奖很近却不得不失之交臂的感觉更加糟糕。她是真的忘记了,忘记了她爸爸到底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她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反而对那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记得那么清楚。说到底,不过是她自私,最关注的始终是自己。

    小女儿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连身为伤员的许爸爸都不得不先开口安慰她:“没事的,到医院看过了,破伤风针也打了,就是要花时间养养。”

    这一休养,就是漫长的治疗期。

    许家的床现在都在二楼,许爸目前的状况明显不适合住在二楼。许妈在竹床上铺了厚厚的被褥让丈夫歇下。许家三姐弟上楼时都默不作声。等许多要往最里面自己的房间走时,许宁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爸爸脚还这样,为什么不住院就回家了。”

    许婧也听到了,脸上的神□□言又止。许多垂了下眼皮,叹了口气,摸摸弟弟的头:“算了,什么都别想,都先好好睡觉吧。”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脑子里头一团浆糊。她还当过三年医生呢,结果对她爸爸的脚上依然无能为力。就是外伤,又没伤到骨头,不过消炎抗感染等待伤口愈合而已。可是这好比人的腿摔断了,养好了,可每到阴雨天气就会隐隐作痛一样。西医里头根本没有这种说法,但事实它的确存在啊!

    许多都混乱了,一夜没能睡好。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过来看许爸。许多认出来,这人是她一位小学同学的妈妈,曾经跟着许妈一道去玩具厂领娃娃小衣服回家加工,算是村里头跟她家比较熟悉的人了。只是她早就不记得这人姓甚名谁了,只好含混地喊一声“妈妈”。老家的习惯,跟自己母亲差不多大或者略大一些的没亲缘关系的长辈都叫“妈妈”,而自己的母亲则喊一个单字“妈”。父亲的称呼则是“爸”跟“爸爸”皆可。

    那位“妈妈”响亮地答应了一声,问了几句许多上次考试分数,然后又对许爸许妈表达了一通诸如“我儿子要是有多多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之类的话。许妈照旧是要谦虚,说“男孩子贪玩一点正常,等到一开窍,女孩子怎么也比不上”,成功了取悦了对方。

    许多在旁边就是默不作声,她现在连笑都挤不出来。

    絮絮叨叨半天闲话以后,“妈妈”总算给了准话:“放心,我那老舅公虽然眼睛不行了,耳朵也听不清了,但人还是精明着。别担心,我上个礼拜才去看过的,好的很。我把地址给你,你就去闸唐桃李村,随便问哪个,张大夫家在哪儿,都晓得的。到了你报我的名字,我小时候是跟着我老舅娘过的,他准晓得。”

    许妈其实心里头想让对方陪自己走一趟,但谁家没事,她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还是千恩万谢地将人给送出了家门。

    许爸已经挂了一个礼拜的水,昨天夜里还是脚心胀痛。许妈怀疑铁锈在肉里头没清干净。许多心里清楚,这怎么清的干净,要真清干净势必得扩大伤口,在里面翻找。且不说效果如何,整个清理的过程对许爸的脚来讲不亚于二次伤害。要真有铁锈之类的,也就是等着身体自己慢慢吸收了。

    许妈没有立即带着丈夫去闸唐看大夫。一个眼睛耳朵都不好使的老人家,九十多岁了,走路都得人扶着,许多总觉得挺没底的。她跟许多叹气:“要是老陈医生还在就好了。”

    这位老陈医生是个传奇人物。他“□□”时被下放改造,治好了许多外公严重的胃溃疡。“□□”结束了,不知道是因为家人都没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老陈大夫一直留在了那座镇上的卫生院,也因此救了许多弟弟一命。

    许多的弟弟许宁三岁时,有一天吃过午饭不到一会儿就抱着肚子直打滚,黄豆大的汗珠挂满了额头。许妈抱着他冲到镇医院,中午醉酒还未散尽酒劲儿的值班大夫上手在他肚子上摸了摸,盖棺定论:急性阑尾炎,要立即手术。

    许妈签完字整个人都要软了。还是跟在身后跑丢了一只鞋的许多撑了她一把,才没把母女俩都带倒。医生刷手准备上台,麻醉师都已经配好了麻醉药,都给皮肤消好毒了,许妈猛地一个激灵,立刻冲向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锁着,许妈当时身上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竟然就这么硬生生的把门给踹开了。吓得穿着洗手衣正让护士帮忙穿手术衣的大夫“嗷呜”了一声,旋即怒不可遏:“你这女的怎么回事?!手术室是你能闯的地方?!”

    许妈才不搭理他呢!一把抱起手术台上跟个待宰的小鸡仔似的儿子,丢下一句:“我儿子才不可能是阑尾炎呢!你个庸医。”

    许多后来自己当医生了,再听妈妈说这段她颇为自豪的往事,不由得扶额。她真心同情那个大夫啊,当时条件有限,镇上影像学检查设备基本全是几十年前的淘汰款;许宁的临床表现跟病史,搁她手里,第一诊断也得考虑是急性阑尾炎。这不许宁都转到市儿童医院了,人家专科大医院的医生不也没给出正确诊断,而是考虑急性胃肠炎,先留院输液观察。

    许妈回忆说,当时宁宁小,血管细的哟,只能打头皮针。结果孩子疼的一抽一抽的,一抽那针头就歪了鼓出来,负责看他的护士都急的要哭。我一看人家姑娘可怜兮兮的,都不好意思骂她。再回头找那大夫吧,他一天门诊下来嗓子都哑的发不出声音来了才敢喝口水(怕中途喝水上厕所耽误给孩子看病),我也说不来坏话了。后来我跟你爸一商量,不行啊,宁宁眼瞅着都蔫吧了,咱还是换一个大夫看吧。

    两人想来想去,抱着孩子奔去找了老陈大夫。

    老陈大夫翻翻许宁眼睑看了看,摸了摸他的肚子,又问了许爸许妈两句话,言简意赅:“胆道蛔虫,准备打虫吧。”

    医院里头的打虫药可不像许多小时候吃的糖丸,相当难吃。许宁宁死不屈,许爸许妈怎么也喂不下去,只好央求老陈大夫出手。

    “难怪人家讲医生都心狠手辣。”许妈想起来都一脸舍不得,“才三岁的小孩啊,直接就拿那个铁勺子撬开嘴巴硬往里头灌。牙花子都是血。”

    许爸许妈当然对自己儿子下不了这个狠手。于是依旧一筹莫展。时值深秋,街头橘香四溢。上世纪九十年代橘子苹果大面积无控制地种植,农村里头常有人拖一拖拉机来卖,拿稻谷就能换。这两项也是当时许家姐弟唯二能吃到的水果。许宁还挺爱吃橘子。许爸买了橘子给儿子,剥好橘皮后,许爸灵机一动,橘瓣不是可以撕开个小口子将打虫药塞进去嘛。他叮嘱许宁,一口把橘瓣吞下去,不要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