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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p市机场出来的时候,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天色暗沉沉的,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让人莫名地觉得心情有些压抑。

    傅凛一路上匆匆忙忙地从b市赶过来,身上并没有带雨伞,三天前他在和柏子仁最后一次聊天的时候,已经约好了彼此见面的地点。当时柏子仁说了让他等在机场外面,他来接自己,可是从他下飞机到现在已经快两个小时了,柏子仁却始终没有出现,而当傅凛疑惑地站在机场外看着外面的雨幕,想用柏子仁给他的那只手机联系他时,却发现这个一直不用充任何电就能使用的手机无法打开了。

    “这是什么情况……没电了?”

    自言自语地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手机,始终没有办法打开的傅凛无奈地将手机揣回兜里,想了想还是决定干脆自己去医院找柏子仁算了。

    “难道是忘了……这人还真是……待会儿看我这么教训你……”

    这般想着,他撇了撇嘴,心里忽然有点失落,平时柏子仁虽然对什么事都挺冷淡的,但是只要关乎到他,他一定会十分上心。如今两人什么事都尘埃落定了,他倒忘性大起来了,可是想到那个人平时也忙,有时候值班到很晚自己都未必能休息一会儿,他又突然有点释怀了。

    “那天我去接你,等着我,咱们去见妈。”

    脑海中还留着那人最后对自己说的话,傅凛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这几天在b市他已经把事情都和唐云夫妻说清楚了,虽然至今还没有将自己和柏子仁的事挑明,但是这趟他回来,就是希望能够先得到蒋碧云的谅解,接着再考虑其他人。毕竟在他眼中,蒋碧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在他的少年时代,这个女人曾经给了他堪比母爱般贵重的情感。他当初选择那样离开,蒋碧云也只当他是早早的逝去了,却不知晓他的真实去处,而如今,他选择再一次出现在蒋碧云的面前,可是这一次,他却要告诉这个女人一个她可能无法接受的消息。

    心里这么想着,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傅凛干脆背着自己的行李便大步走出了机场。可是他所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一路到了柏子仁现在所实习的医院,踩着湿漉漉的军靴走上楼去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消息。

    “柏子仁?哦哦……小柏大夫啊,你……你是他的什么人啊?”

    年轻的女护士疑惑地看着他,眉宇间有些异样的情绪,傅凛闻言皱了皱眉,不知道这护士这古怪的神色是什么意思,而还未等他继续说话,一个穿着身白大褂的年轻女孩就从一边的科室走了出来,而当她走过来试图和那个女护士说话时,却在和傅凛对视的瞬间一下子脸色大变。

    “你是那个……那个照片上的人……”

    任婷呆呆地看着面前长相出色的年轻人,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相比起柏子仁略有些凉薄的长相,这个人的容貌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似乎有些好看的过分。他身上穿着最朴素的运动外套,头发削的很短,个子很高很瘦,却没有丝毫折损他的魅力,相比起任婷曾经在柏子仁皮夹里看到的那张照片,此时的这个青年显然比当初的那个少年多了不少成熟和硬朗,他的五官和过去不太一样了,但是气质却没变,而当他感受到任婷错愕的视线时,这个年轻人只是略转过头望了她一眼,接着有些疑惑问道,

    “你好?请问柏子仁现在在医院吗?我是来找他的……”

    伴随着他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任婷一下子回过神来,她起初有些迟疑,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年轻人,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和柏子仁是什么关系,但是她却知情,尽管到最后她也没能没能从柏子仁那里得到过什么,但是当此刻,她以这种立场站在这里看着面前的傅凛时,他却忽然有了一些不忍和为难。

    “他现在在209住着,他母亲也在那儿……你过去的时候有点心理准备,我知道你是谁……不过他现在这个情况你来了也正好……”

    “对……对不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柏子仁他出什么事了吗?”

    几乎是一瞬间就从任婷的话里察觉出不对,傅凛的脸色有些不好,却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任婷闻言怜悯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语气对面前这个年轻人形容那件事的原委,而直到傅凛有些急躁地又问了一遍,她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

    “你跟我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

    医院的209病房内,此时的柏子仁正坐在病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蒋碧云。

    他的眼睛黑沉沉的,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仿佛是一个牵线木偶一般僵硬地挺直着背,这让已经是个成年人的他显露出几分怪异,而同样一声不吭的蒋碧云则坐在他的身边,低头小心地削着一个苹果。

    “来,阿柏……可以吃了……妈妈给你切小块……”

    柔声地这般说着,蒋碧云的语气小心翼翼,仿佛是在对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说话一般,生怕惊动了面前的儿子,而闻言的柏子仁也不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递到自己嘴边的苹果,一直到蒋碧云的眼睛开始发红,他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阿柏,你听得懂妈妈在说什么吗?你别这样,妈妈是实在受不了……明明你当初都已经好了……怎么现在又……又变成这样了呢……阿柏……阿柏……”

    一声声地呼唤着自己儿子的名字,蒋碧云每喊一声,嗓子也开始忍不住发抖。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原本好好的儿子,就因为帮一个差点被亲生父亲杀了的女孩被捅了好几刀,而因为发生冲突的时候他们都恰好站在楼梯口,柏子仁当时正巧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血顺着楼梯淌了下来,刺目的红色吓得所有在场的人都面无人色,捅了人的中年男人一见了血也立刻腿软地坐在了地上,而那个被挡了一刀的女孩在冲上去狠狠地扇了那男人一巴掌后,接着便大喊得叫来了其他医生和护士。

    “医生……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呜呜……对不起……求求你们……救救他……”

    任天翔听说了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当见到柏子仁这个样子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赶紧安排了手术,一刻不停地就亲自为这个他分外看重的学生主刀,任天翔急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可是当浑身都是血的柏子仁被送进急救室里的时候,在场的几个医生却无一例外地发现柏子仁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本该重伤他要害的一刀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那些伤口都十分凑巧得避过了最危险的部位,失血造成了柏子仁的意外晕厥,而重伤的头部才是造成他重度昏迷的关键,而当任天翔终于在几个小时后从手术室缓缓走出来的时候,他看着外面站着的王如意等人,只是如释负重地松了口气。

    “算他命大,阎王都不收他,这种伤势放别人身上早死了,可是他却只是流了点血……不过这个脑震荡倒是个问题,估计醒的有点慢,你们这几天就帮他先把活儿干了吧……王如意,你去安排病房,他晚上醒了就叫我……我先去把那随便捅人的王八蛋给收拾了,真是反了天了,好好的医院,尽是被这种人给弄混了,以前嫌我们看不好病要打人,现在直接就上刀子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般说着,任天翔就径直去处理那个伤了柏子仁的中年男人,其余几个人听说柏子仁没事,自然也松了口气。蒋碧云在几小时后也赶到了医院,再从王如意他们那里听说柏子仁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她也红着眼睛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一晚上过去之后,牵挂着柏子仁安全的家人和同学好不容易等到柏子仁从病床上苏醒过来时,却得到了一个他们完全不敢相信的结果。

    柏子仁居然……傻了。

    不会回答别人的问题,也听不懂别人的话,整天呆呆傻傻的盯着一个地方看,连最基本的吃饭穿衣都需要别人的照顾,柏子仁仿佛回到了他十一岁之前的日子,而得知这一切的蒋碧云却一下子崩溃了。

    她至今还记得当初柏子仁恢复智力时候自己欣喜若狂的心情,可是现在才不过十年,柏子仁却再一次因为这种事而丢失了神智。

    他原本年轻有为,懂事稳重,他是蒋碧云的骄傲,从读书到生活,都没有让她操过一点心,蒋碧云原以为自己和儿子已经逃脱了那笼罩在他头顶多年的苦难,可是如今看着只能这般呆坐在自己的床上的柏子仁,蒋碧云却没忍住,一下子痛哭了起来。

    自己的儿子像是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小孩子似的,听不到一丝外界的声音。明明前几天他还在固执地和自己闹着别扭,现如今,他却连一句回答都不能给她,即使蒋碧云和他说再多的话,他都没办法回应了。

    任天翔和院里的几个专家都轮番过来给柏子仁做了检查,可是除了脑震荡,柏子仁头部拍的片子并没有显示出任何问题,他就像是一个已经丢失了自己魂魄的木偶一般直直地坐在床上,既不说话,也不动弹,而当任天翔从蒋碧云口中听说柏子仁以前居然是个智障孩子的时候,他的惊讶显然全部写在了脸上。

    “你是说……他曾经是个智力障碍患者?这不可能吧……我完全没看出来他有什么问题啊……”

    匪夷所思地隔着病房门看着里面那个年轻人,任天翔的神色有些怅然,他还记得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在u省灾区的时候是如何舍身忘己的帮助那些重伤的病人的,现在看着这样一个呆呆傻傻的柏子仁,他的内心自然也是痛惜的,可是蒋碧云说的这件事实在是超出他的知识理解范围之外,他内心地有些怀疑,但是望着面前表情完全不似作伪的蒋碧云,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他曾经也表现出这样的症状,但是最后却不治而愈了,那么很可能是某些外界因素给了他一定的刺激,让他从这种行为障碍中苏醒了过来……以目前的医疗技术,我没办法做出一个明确的解释,作为他的长辈和老师,我也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帮到他……你是他的家人,请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他,柏子仁的所有费用和后续治疗我都愿意出力……一直到他康复的那一天。”

    “谢谢……谢谢……”

    任天翔的话让蒋碧云哭着点了点头,尽管治疗费之类的她其实也并不缺,但是任天翔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难能可贵了。这之后,柏子仁学校的几位老师和同学也都来医院看过他,就连那个被家人抛弃的兔唇女孩也来了,可是事已至此,再多的劝慰和鼓励也显得有些无用,柏子仁从重伤中苏醒过来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他的症状没有一丝好转,作为他最重要亲人的蒋碧云一刻不停地在他身边和他说着话,试图让儿子能够从混乱的意识中苏醒过来,可是却没有丝毫用处。

    “我们过几天就去其他城市看看吧,就算是看不好,咱们也要试试……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出国,阿柏,妈妈这次不哭了,妈妈知道哭没用……可是你也要答应妈妈,你也快点好起来……好吗?”

    这般说着,忍不住抓住了柏子仁的手,蒋碧云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儿子身上,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病房门已经被打开了。正对着病房门,眼神呆滞的柏子仁和门口的傅凛堪堪对视了一眼,而几乎就在一瞬间,傅凛原本还算镇定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血色全无。

    “柏子仁……你……你怎么了……”

    *

    曾经以为的相逢成了这样局面,傅凛在来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莫名其妙和自己终止了一切联系的柏子仁居然会遭遇这样的事,而向他解释完一切原委的蒋碧云此时也正用红通通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神里有着惊讶,有着疑问,也有着浓浓的思念和疼惜。

    “你是茯苓?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回来了,我记得你当初明明就……茯苓,你告诉阿姨,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你这孩子为什么不回来啊……这里是你的家啊……”

    没有一句质问,言辞间都是满满的关怀之意,从蒋碧云口中已经得知了一切的傅凛神情恍惚地站在病床前,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注意力此刻已经全部落在了面前的这个看上去完全不对劲的柏子仁身上。而被他注视着的柏子仁只是低着头,也不看他,眉宇间只有一片茫然。

    没有一丝淡然自信的样子,没有一点神采的呆滞眸子,傅凛从十年前就认识柏子仁,却还是头一次这样的他,他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睛通红,一时间竟有些想冲到看守所里去把那个伤害了柏子仁的王八蛋给碎尸万段,再想到刚刚他试图触碰柏子仁时,他那种明显有些僵硬抗拒的表情,傅凛难受地闭上了眼睛,差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疯狂狰狞的想法,而就这时,蒋碧云却忽然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活着的事阿柏一直知道对不对?上次在灾区和他在一起的是你是吗?茯苓,你和阿姨说话……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要找阿柏的,你和阿柏……其实一直在一块对不会?”

    属于一个母亲温暖的体温靠近着自己,傅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蒋碧云,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不想在柏子仁已经这样的情况下再伤蒋碧云的心,可是当看到坐在床上的柏子仁正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孩子般的眼睛一眨一眨时,他忽然心里一痛,接着咬着牙给蒋碧云就跪了下来。

    “阿姨……我对不住你。对,我是杜茯苓,我没死,这么多年,我一直活着……我不该瞒着你,这是我的错,你别生柏子仁的气……”

    一边说着眼泪一边往下掉,多少年都没红过眼睛的傅凛咬着牙跪在地上,不顾蒋碧云想要扶起他的手,矮下身就用额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茯苓……你别这样!你站起来!”

    蒋碧云见状也急了,她并不笨,从见到傅凛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大概猜到了为什么柏子仁之前会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的原因,原本她还在想着是什么样的人会和儿子发生了那种事,现在看来,却还是这个一直就在柏子仁身边最亲密的人拿走了他的心。

    “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这么笨呀……你们……你们干嘛要瞒着我呢?”

    看到傅凛这般模样,蒋碧云的心头也一阵酸楚,对于她来说,柏子仁发生了这样的事是打击,而对于傅凛来说,这同样也是打击。两个孩子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在一块,长大了之后又成了堪比夫妻的关系,这些天她一直不在柏子仁身边,但是她却从儿子的电话中不止一次地听到了暗示性的话语,她原本还在担心着见到那个儿子口中的人时,自己会表现出不太好的情绪,可是此时看着柏子仁,再看看面前的傅凛,她的心一下子就抽痛了起来。

    世道对于柏子仁和她不公,却未尝对杜茯苓公平。柏子仁如今变成了这样,对于杜茯苓来说,不仅是一种折磨,更可能伴随着无穷无尽的麻烦和负担。他还年轻,还是个有自己生活的男人,原本因为平等的爱情他能够和柏子仁在一块,可是如今柏子仁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那么他能够吸引杜茯苓的那些地方也就消失了。蒋碧云了解杜茯苓的为人,知道他无论如何都是会陪着柏子仁的,可是出于一个母亲的角度,她却觉得让自己的儿子就这么耽误着这样一个自己也喜欢的年轻人,实在是自私又可怕。

    这般在心里想着,蒋碧云张张嘴就想把自己打算带柏子仁去其他地方治疗的消息和他说了,顺便也让他干脆别管了,可是还未等她开口,傅凛就忽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话,而蒋碧云在听到他说的话的那一瞬,却是再难说出一丝一毫试图让他们分开的话了。

    “阿姨,对不起……我和他都是男人,没个一纸凭证,也得不到世人的祝福,但是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把他照顾的好好的……他十几岁那时候我就喜欢他了,你是他的母亲,当初你能够那样照顾他,一直到他康复,我是他的爱人,自然也能做到……所以,求你千万别对我说什么别管他的话,哪怕是让我看看他也好……”

    这般说着,傅凛缓缓抬起头看了眼病床上的柏子仁,那眼神中有着无奈,有着深情,有着痛苦,却独独没有放弃。

    “他活着,我就还活着。他死了,我也就死了。我杜茯苓发誓,就算是有一天我的命没了,我都会好好护着柏子仁的命……一生一世,绝不后悔。”

    *

    傅凛回到柏子仁身边了。

    即使两人已经不是年少的样子,柏子仁也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但是傅凛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和唐云默默延迟了归去部队的时间,留下来照顾着这个已经没有一点清醒意识的柏子仁。

    虽然傅凛也试图从那些死人口中找到柏子仁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可是无论是柏青,黑白无常,还是他们之前所见过的无数鬼怪都好像伴随着柏子仁的问题而彻底消失了一样,他无法得到任何消息,而最终,他也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柏子仁自己身上,希望着他有一天能够康复起来,和他多年前的那一次一样。

    他们回到了柏子仁在p市的一栋房产,蒋碧云则在前几天就动身前往另一个城市寻找更好的脑科医生。从吃饭到穿衣,如今的柏子仁都没有任何的自理能力,傅凛便将这一切都承担了下来。可是失去了意识的柏子仁如今表现出来的智力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没有区别,他不听人说话,有的时候又会很无心地做出一些添乱的举动,傅凛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纠正他的这些行为,可是当一天他从外面买了菜回家,却还是发现整个地板上都已经被水渗透了。

    柏子仁自己洗了手,却忘了关上水龙头。这件事其实之前傅凛已经示范过很多回了,可是柏子仁还是没有记住。地板到处都是水渍,有些靠墙面的地板已经整个鼓了起来,还好这间房子并没有所谓的邻居,所以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向他们投诉,而当傅凛走进屋子的时候,柏子仁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坐在中间的沙发上,对面前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我和你说了好几遍了呀……你怎么就不听呢……地上到处都是水,都快能养鱼了……”

    坐在床边冲柏子仁叹了口气,傅凛望着他的眼睛轻轻地开口,声音里有些无奈,闻言的柏子仁没有任何反应的望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映衬着傅凛的脸,却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而见状的傅凛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忽然就闷了起来。

    这短时间他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柏子仁,任天翔说柏子仁这种情况说不定需要一定的语言刺激,他就一刻不停地和他说着话,试图让他有一些反应。

    可是无论他说什么,那个人都不理自己。

    有时候傅凛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之前两人曾经有那么多年都一直在一起,可是他从未和柏子仁说过那么多的话,而现在那个人已经听不懂了,他却啰啰嗦嗦,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昨天我和你说到哪儿了……诶,你还记得我们当初一起在灾区的那段时间吗?有一天早上我们俩窝在帐篷里一起醒过来,当时帐篷顶都没了,我们俩就露天睡了一宿……你当时睡得脖子都扭了……哈哈,我还笑话了你好久……”

    此时的傅凛也不沮丧,只是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替他擦洗着手,脸部和颈部,一直到他试图解开柏子仁的衣服时,他看着那缠着层层绷带的腰部,忽然就有些难受地红了眼睛。

    “一个人是得要多笨,多死心眼,才能次次都因为这种事差点丢了命啊……柏子仁,你就是个傻子吧……”

    喃喃自语着俯下身,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屋子显得安静的过分,傅凛用手轻轻抚摸着柏子仁的胸口,而被他触碰着的柏子仁只是看着他,像是根本不懂面前这人到底在伤心什么似的,懵懂又无辜。

    “照顾一个智力障碍者,就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用心……适当的语言交流,经常带他去外面走走,千万不要用太高的声音去冲他吼,这些你都要记住……”

    任天翔的嘱托仿佛还在耳边,傅凛这般想着,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柏子仁的脸,接着便开始处理着一片狼藉的客厅。

    可是这样的事还远没有结束,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傅凛用尽自己的所有精力照顾着柏子仁,陷入迷茫世界中的柏子仁却在每时每刻地给傅凛制造麻烦。只要稍不留神,他就会做出一些需要傅凛善后的事,虽然知道应该耐心,耐心,再耐心,但是当有一次,傅凛进屋拿东西的时候,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柏子仁居然站到了阳台边,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外面,而当傅凛出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缓缓地伸了出去,眼看着便要跌下去了。

    “你……你要干什么!柏子仁!!你给我过来!!”

    当时吓得面无人色,傅凛用力把柏子仁拽过来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他刚刚真的以为柏子仁就会那样忽然握着扶栏跳下去,而只要一想到柏子仁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底子下没了,傅凛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不是让你在沙发上坐着吗!!为什么不听我说话!!我和你说了那么多遍!!你是……你是想吓死我吗!!”

    没有控制住自己情绪的傅凛吼了柏子仁,听见那带着愤怒情绪的声音的瞬间,柏子仁便像是被傅凛猛然提高了的声音吓到了一样,当下连让傅凛触碰的机会都没有,退后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柏子仁都再没有靠近过傅凛。傅凛想走近他喂他吃饭,他却死死咬着牙齿低着头一直抖,傅凛看见这幕,心都凉了一半,一瞬间甚至有点心如死灰的感觉。

    那一天晚上,傅凛坐在沙发上一夜没睡,蒋碧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眼睛通红,却还是用故作镇定的声音说着柏子仁的近况。他告诉蒋碧云,让她不用担心,最近柏子仁已经能听的懂他说话了,是的,他很好,可是这般说着,他的眼泪就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一直到这个电话打完,傅凛终于仰倒在沙发上忍不住无声大哭了起来。

    从没有像如今这样绝望,从来都打不死的倒霉鬼傅凛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运气来了。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已经摆脱了那种命运的柏子仁又一次陷入了这种无奈的境地,而只要一想到原本意气风发的柏子仁可能后半辈子都要这样度过,傅凛就压抑地快喘不过气来了。

    “呜呜……柏子仁……你怎么了……你告诉我……怎么样你才能好起来……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

    ……

    第二天天亮,傅凛还是和寻常一样起床给柏子仁做早点,或许是因为智力回到了童年时代,柏子仁的忘性也变得和孩子似的。他没有再拒绝傅凛的靠近,像个乖顺的孩子一样任由着傅凛帮他穿好了衣服,而傅凛看着他这幅样子,原本昏暗的心情似乎也变得好转起来了。

    今天他想带柏子仁出去转转,毕竟总闷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任天翔的确是告诉过他要带柏子仁出去看看人和物,可是因为柏子仁本身的不确定性,傅凛就难免有点迟疑,而一直到昨天看到他站到窗台边望着外面时,傅凛才想起来,这个人也许是想出去走走了。

    或许柏子仁现在也不会和自己表达什么,可是从他那孩子般的言行中,傅凛却也时不时能窥探到他柔软,单纯,胆怯的内心。

    他知道柏子仁在一点点地接受自己,自己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或许这样的成效对比起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显得有的微不足道,可是让他放弃柏子仁,他绝对做不到。

    这般想着,走在路上小心拉着柏子仁手的傅凛没有在意那些投注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将身边人的手掌握的更紧了些。尽管那些目光有的带着厌恶,有的带着排斥,可是只要感受到这人手掌的温度,这一切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了。

    “我带你去游乐园看看吧?我们小时候可从来没有去过呢……那里有很多好玩的,我们可以看看,你要是想玩,就捏捏我的手吧,然后我们就去试试……”

    柔声对身边人说着,傅凛的眼睛满是暖意,见状的柏子仁没有回答,只是任由着傅凛拉着他缓缓往前走着,而当他们一起来到p市最大的那个游乐园时,原本看上去面无表情的柏子仁看着那些奔跑着,嬉闹着的孩子,忽然表情就极细微地变化了一下。

    “怎么样?很热闹吧?我们以后吃过晚饭就一路走过来看看吧……反正这也离家不远……好不好?”

    这般轻轻地说着,傅凛和柏子仁手拉手一起缓缓往前走着,他们俩找了张供游客休息的椅子坐下,傅凛一直在和柏子仁说着话,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柏子仁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不远处的两个男孩身上,一直到傅凛不经意转过头来,他居然看到从来都满脸茫然的柏子仁用有些认真的神情望着不远处,而当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两个在那儿凑在一块小声说话的男孩。

    “呜呜……孔嘉我害怕……我再也不要玩那个了……吓死我了……”

    “笨死了,别哭了!!你鼻涕都出来了……那有什么好怕的啊……”

    “不知道啊……呜呜……我就是怕……吓死我了……我不玩了……”

    “好好好不玩了,那我给你买罐饮料,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不然我妈妈又以为我在欺负你了……成天天,你到底是不是男孩啊……笨死了……”

    两个孩子无忧无虑的声音渐渐走远,夕阳打在他们身上,留下两个小小的影子。柏子仁一直到他们离开还在看着那个方向,而傅凛见状却是微微地笑了起来,接着勾着嘴角轻轻道,

    “是想到什么了是吗?恩,有个家伙那时候也最喜欢用这套来逗我……但是我可从来不哭,不过最近不太一样了……”

    这般说着,傅凛缓缓站起身,柏子仁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却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乖,坐在这里,我也奖励你一罐饮料,所以你以后就不要惹我哭了好吗?”

    “……”

    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柏子仁就这么坐在发烫的木椅子目送着傅凛走到自动贩售机前,他的眼神闪闪烁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从眼睛里闪过,而在他的脑子里,一个声音正在不停响着。

    【滴——系统维护已完成,当前信息已归档,请勿关机!完成进度10%!完成进度20%!完成进度21%!】

    熟悉而陌生的机械声在耳边不断地作响,那些杂乱的信息经过漫长的修复和中途的损坏如今终于缓缓地回到了正轨。

    因为当时那一下致命的伤口,原本流散在外的三魂七魄终于回到了他主人的身体,而伴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响,一直到傅凛缓步走回到柏子仁身边,两个人坐在天边的最后一抹晕黄下打开那一罐子气体饮料时,柏子仁看着手指上的那个金属拉环忽然就出了神。

    “怎么了?”

    疑惑地望着面前的人,傅凛拿着饮料罐子看着柏子仁,眼神莫名,柏子仁久久没有回答,只是忽然主动伸出手将傅凛的左手拉了过来。

    手掌温柔地托起属于所爱之人的左手,眼神茫然的柏子仁像是完全根据自己下意识在动作一样,温柔而小心将自己手里的那个易拉罐拉环缓缓地套进了傅凛的无名指上,而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傅凛在看到那个拉环的时候,一下子便愣住了。

    脑海中两人的最后一次交谈,那个人漫不经心问起自己喜欢什么戒指款式,他只记得自己胡乱回答了一个不像回答的回答,而当此刻,这个已经失去了清醒意识的人将这个东西套在自己的手指上的时候,傅凛的肩膀忽然开始颤抖了起来。

    ……

    “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干嘛,你要送我呀?”

    “恩,喜欢什么样的?”

    “哦,就千足金的吧,带在大拇指上的,闪闪发光的最好,再镶块翡翠吧,反正你有钱。”

    “喂。”

    “哈哈,我胡说的,你就是送个易拉罐盖子给我,我都喜欢。只要是你送我的,我都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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