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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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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若是倒霉起来,喝水都能塞牙缝。

    都马板目前就处于这种状态。

    爪哇岛上,以麻喏八歇国实力最强,都马板在争夺土地和权力的战争中打败了东王,占据了麻喏八歇国的统治地位,本该过上作威作福,欺压邻国,在岛上横着走的日子。哪里会想到,一个不小心,找错了抢劫对象,惹上了明朝船队。

    都马板很郁闷。

    满心以为是一块肥肉,咬下去,却不是喷香的油花,而是块合金钢板,瞬间崩掉满嘴大牙。

    派出去抢劫的战士没一个能活着回来,尸体被堆在岸边,不掩埋也不焚烧,引来的食腐鸟在岛上空盘旋,叫声凄厉慑人。

    不需要亲眼目睹,只是想象就足以让人胆寒。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一边说,腿一边哆嗦,牙齿磕碰的声音异常清晰。

    “……是明朝的船队……太可怕了,巨大的海船像妖魔一样……会喷火,还有巨大的箭,能将人压碎的铁球……”

    都马板皱眉听着,火光映照下,黝黑的面孔无比狰狞。

    等到探子说完,围坐在四周的王国大臣和将军们不约而同看向都马板。

    这事怎么办?

    强龙难压地头蛇不假,但明朝的船队委实太强,撑起脖子,也只有被一爪子拍扁的份。

    “国主,听说船队正派人四处寻找您的踪迹。”

    “国主,硬碰硬绝不是办法。”

    “国主,之前袭击船队的事情,可以辩称是将上岸的船队成员误认作了东王余孽,是个误会,或许有转圜的余地……”

    大臣和将军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出着主意,试图说服都马板,武力对抗和继续逃跑都不是好主意,向明朝船队服软请罪才能设法保住性命。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继续跑,岛上就这么大地方,早晚会被找到。

    跑到旁边的岛上去?没人欢迎。一个不慎,还会被当做礼物送给停泊在海上的明朝船队。

    这不是危言耸听,只要都马板敢离开爪哇,假设很快就会成为现实。

    都马板跑不了,麻喏八歇国的大臣和将军们也一样跑不了。

    平日里欺负邻国的劲头,此刻都变作满心忐忑,篝火-熊-熊-燃烧,额头上却冒出了冷汗。

    “行了!。”

    都马板狠狠咬牙,一样认为不能继续藏下去了。明朝的船队是铁了心要找到他,继续藏,一旦被找到,下场会更惨。

    “国主的意思是?”

    一个大臣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都马板眼睛一瞪,明知故问,他是国王,就算打定主意要投降,话也不能由他来说!

    短暂的沉默之后,大臣们明白了,将军们也清楚了。

    国主的意思是投降!

    抹一把冷汗,总算是不必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了。

    对方要宰,国王一定派在最前边。

    国王被宰了,比自己官大的一样不少。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逃过脖子上的一刀。

    投降,必须投降!

    如果都马板知道平日里忠心耿耿的大臣和将军们都在想什么,肯定会气得抄起刀子先砍了他们。

    无奈人心隔肚皮,都马板也没有透视能力,只能一边感动于大臣们的忠心,一边琢磨着明朝船队追究起来,该把哪个大臣推出去做替罪羊。

    他是国王,能为他而死是这些人的荣幸。

    都马板和他的大臣们完美了诠释了什么叫蛇鼠一窝,什么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总结起来,全都不是好东西。

    在都马板东躲西藏的日子里,郑和船队成员接连拜访了岛上的碟里和金猫里等国,并且试着打探消息,展开贸易。

    说是王国,在船队成员眼中,和个大点的村子差不了多少。好一点,能够得上县城级别,差一点的,国王住的都是木头搭建的茅草屋。

    郑和同王景弘都没有上岸,商人们也顾忌着之前发生的事,轻易不再下船。

    拜访岛上各国的是船队中的中官,通译,以及带着枪矛的军汉。

    见到这些来访者,岛民们都被吓得够呛。

    都马板袭击明朝船队的事情不是秘密,堆在港口的岛民尸体也不是假的。猜不透对方的来意,也不敢拿生命冒险,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了再说。

    军汉们露--出-了自认最亲切的笑容,想把四散奔逃的岛民叫回来,都跑了,还怎么传达天子旨意,怎么做生意?

    岛民回头看看,逃跑的速度更快了。

    没跑的,十个里有九个已经口吐白沫翻白眼,剩下的一个还是因年纪太大,实在跑不动。

    这样下去不行。

    通译当机立断,让军汉们退回来,用不太熟练的当地语言大声喊道:“吾等至此并无无恶意,只为传达我朝天子之意,友好通商。”

    可惜他喊得再大声,岛民也不相信,只是一味的逃跑。

    直到两名居住在岛上的前宋遗民走出来,替通译喊话,慌乱的岛民才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犹带着不信,却不再继续往森林里跑了。

    “此为明朝船队,携有大明天子诏书,此行并无歹意,只为同西洋诸邦结好,互通贸易。”

    只凭几句话不足以让岛民采信,从推车上卸下瓷器和布帛才更具有说服力。

    一套精美的茶具被送给了此处的国王,气氛顿时变得友好起来。

    确定军汉们不会突然抽—出刀子给自己一下,岛民们的目光很快被布帛和瓷器吸引住了,纷纷围拢上来询问价格。

    宋元海贸发达,时常有船队到爪哇等处交易。

    在郑和船队之前到来,大食商人和印度商人偶尔也会停靠在岛上,用布匹和各种材料的器皿换取岛民手中的香料和金银,岛民们并不排斥同外来者交易,也多能从交易中获利。

    可惜和平没有维持多久,以都马板为首的部分人满足于平等交易,开始抢劫过往商船,抢走货物不算,还将船员全部杀死,几次得手,滋长了他们的野心,恶行变本加厉,停靠爪哇的商船几乎无一幸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传出,停靠爪哇的海商越来越少,时常一年到头也看不到海船的影子。

    郑和船队的到来,打破了僵局,也给了都马板当头一击。

    地头蛇怎么样?猛龙过江,照样要蜷着。

    敢伸一伸脖子,一刀结果了你!

    郑和船队带来的瓷器布帛,远比大食商船上的更加精美。送给碟里国王的茶具,更是被当做宝贝收藏起来。

    得知眼前的布帛和瓷器不只可以用金银和香料购买,也可以用粮种药品交换,且价格比大食人更实惠,岛民瞬间兴奋了。

    当军汉回船,带着更多货物前来时,现场的气氛几乎可以用疯狂来形容。

    棉布,丝绸,瓷器,木制的工具,顷刻间被抢购一空。

    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胡椒、肉豆蔻,各种可以用来充饥的粮食水果,简单打磨过的黄金,能够燃烧的黑油,甚至还有两只孔雀和一头半大的黑熊。

    有岛上的猎人想用两头体型似猪,身披硬毛的短鼻兽同船队交换棉布。岛民告知通译,这种动物不伤人,时常被岛民捕捉,当做肉类食用。通译和内官商量了一下,答应同这名猎人交换。不为吃,带回去献上,也是个稀罕物。

    碟里之行算得上成功,寻找都马板踪迹的船队成员却遇上了麻烦。

    行到密林深处,遇上了头脸绘有奇怪花纹的蛮人。好在领路的向导反应快,在蛮人的-袭--击中,只有两人受了轻伤。

    看清被擒蛮人的样子,向导的脸色十分难看。告知船队成员,这些藏在林中的蛮人不事生产,多以抢掠为生,连一些凶悍的部落见到他们都是绕道走。

    更加骇人听闻的是,这些蛮人竟然会-食-人!

    “先时,家父和家兄即是死在这些人手中,至今仍未寻回尸骨!”

    这名向导是前宋遗民,祖上躲避-战-乱,迁来此处,通过同岛民的贸易,生活过得还算殷实。但在父兄外出被蛮人-袭-击,家中也遭到岛民劫掠之后,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亲人没了,家也没了,连刚满月的--幼--儿--都遭遇了毒手。

    只有复仇的信念,才能支撑他活下去。

    听到此处,队伍中人无不拧紧了眉头,看着被按压在地上的蛮人,再无一丝怜悯。

    临近傍晚,上岸的队伍陆续回船,郑和闻听回报,在工部郎中新绘的海图之上重重画下了一笔。

    翌日,船队继续寻访岛上的王国和部落。有了向导带路,一部分商人也壮着胆子下了船,跟随着队伍前往各处,进行贸易活动。

    丁千户查看过从岛民手中换来的药材和香料,没有发现能治疗疟疾的药物,自己不能下船,只能叮嘱带队的军官和商人,务必仔细查寻。

    “此为上官所需,务必要想办法寻到。”

    “千户放心,标下定不会疏忽。”

    带队的百户拍着胸脯保证,丁千户点点头,不再多言。

    正午时分,寻访的队伍尚未归来,却有战船发现,岸上有形迹可疑之人,衣着打扮同之前-袭-击-船队之人别无二致。

    将人擒住之后,未经严-刑-拷-打,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来意说得一清二楚。

    听过通译的转述,郑和同王景弘互看一眼,同时眯起眼,笑了。

    等了这么久,闹出这么大动静,是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永乐三年十月,郑和船队中的一艘战船,“护送”着两艘货船,离开下西洋的队伍,返回大明。

    货船搭载着爪哇和苏门答腊岛上各国朝贡的队伍,以及献给大明的方物。其中,麻喏八歇国西王都马板还献上国书,表示愿将一半国土让出,以赎杀害大明船队成员之罪。

    当然,国书上不会写得如此直白,而是将献出国土的行为表述成对大明仰慕和拜服,跪着唱征服已不能表达,必须如此,才能抒发麻喏八歇国人民的真挚情感。

    船队在福建登陆,消息很快传到南京。

    在爪哇岛上发生的种种也已写成奏疏,由护送使团的金吾卫千户林子宜带回,呈送御览。

    奏疏呈上之后,麻喏八歇国的使臣团队立刻受到了无比的重视,使团抵达南京,更是第一批被召见。

    在旁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下,代表麻喏八歇国到大明朝贡的八智等人,晕晕乎乎的跟着宣召的中官进-入皇宫,见到了大明天子。

    大礼跪拜,八智等人被叫起,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

    “下臣惶恐。”

    大明的强盛远超他们的想象,除了沮丧,连嫉妒的力气都没有。

    八智等人唯一的选择,就是掐灭所有侥幸心理,等待大明天子的发落。

    刚开始,朱棣很客气,接受了都马板对大明的仰慕,并且表示,为不伤害麻喏八歇国人民的感情,他就勉为其难,收下都马板献出的土地。

    “如此真心,朕实不忍推却。”

    都马板的使臣们立刻跪地大呼,陛下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下臣实在是万分感动!

    土地到手,朱棣却收起笑容,话锋一转,仰慕归仰慕,之前船队被-袭-击,死伤的成员,还是需要给个说法。

    八智等人懵了。

    地盘都给了,还不算完?

    朱棣摇摇手指,一码归一码,收下土地是因麻喏八歇国对朕的仰慕,实不忍拒绝。船队是代表上国出巡,无故被杀,必须要有个计较。

    简言之,杀了朕的人,就是伤了朕的面子。朕的面子伤了,必须找回来。

    “诸位当解朕之意。”

    都马板的使臣们用力一掐大腿,从震惊的状态中清醒,含着眼泪表示,陛下,您实话说吧,怎么给说法。

    朱棣咳嗽一声,侯显立刻上前,展开一张赔偿明细,其上详细列明了索赔项目。

    人员伤亡费,人员安葬费,受害人员家属安置费,船队补偿费……精神损失补偿费,误工费,船舶停靠爪哇岛期间造成的经济损失费,各项相加,总计黄金六万零一百一十二两。

    一口气念完,侯显将赔偿明细递到八智面前。

    朱棣则是大手一挥,朕以诚待人,更以慈悲为怀。零头朕就不要了,赔偿六万两黄金即可。如何,朕很好说话吧?

    六万两……黄金?

    麻喏八歇国的使臣眼前发黑,集体石化。

    想想驻扎在岛上的明军和被召集起来的华人,八智等人脑门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到嘴边的“不”字,艰难的咽了回去。

    还,砸锅卖铁也一定还!

    朱棣满意了,拟出这份单子,由锦衣卫飞送入京的兴宁伯,即将再一次遭到表扬。

    在麻喏八歇国使臣之后,碟里,金猫里,苏门答腊等国的使臣先后被召见。

    流程基本一样,献上方物,大明给赏。众人叩谢大明的慷慨,又被皇宫赐宴,日落时分,才满面红光的出了皇宫。

    大明天子赏赐绮纱布帛,麻喏八歇国没份。

    大明天子皇宫赐宴,麻喏八歇国一样没份。

    倒是赔偿给大明黄金,献出国土,样样有份。

    比起愁容不展,考虑在哪里跳海比较合适的八智等人,以往被都马板各种欺压的小国,终于能昂首挺胸,扬眉吐气一回了。

    继爪哇和苏门答腊之后,接连有浡泥,旧港,满剌加等国使臣乘船前来朝贡,其中竟有两名国主亲自带队。同时,北边鞑靼归附部落,野人女真等部也纷纷前来朝贡。

    这么多人一起来,南京会同馆里很快就住不下了。

    鸿胪寺卿上报,永乐帝召群臣相商,拍板决定,扩建会同馆。

    一时间,会同馆附近地价飙升,运送木料和石材进京的商人大赚了一笔。

    奉命督造馆舍的工部左侍郎和户部郎中站在图纸旁边,就一系列费用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谈不拢,直接撸起袖子,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王-八-拳是基础,一人不敌,呼朋引伴群踹更是精髓。

    拳头不够,镇纸和砚台都是趁手的兵器,抓起来,拍下去,比板砖更加给力。

    住在会同馆里的各国使臣从头到尾的目睹一切,对大明的强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果真是-天-朝-上国,文臣都是如此的悍不畏死,神勇无敌!

    南京忙着兴建会同馆,北京行部也没闲着,天子早有迁都之意,眼清心明的不只是孟清和。

    前燕王府纪善胡安升调北京户科给事中,到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同给事中宋亨一起堪合皇城。

    很快,户部,工部,兵部都忙碌起来。

    北京行太仆寺迁入大宁的消息也得到证实,让孟清和意外的是,北京兵仗局也要暂时迁到大宁,待堪合工作结束,确定皇城和京城外围具体的改造修建工程之后,再迁回去。

    看到和白彦回一同出现在大宁的沈瑄,孟清和不免皱眉。

    得知赵王朱高燧突然到南京朝拜,汉王朱高煦将在两日后抵达大宁,孟清和的眉头皱得更深。

    看向沈瑄,想听听他的答案,结果答案没揭开,当头又劈下一个大雷。

    魏国公徐辉祖,皇帝的大舅子,将奉命到北边镇守。

    “国公爷不是说笑?”

    “自然不是。”

    沈瑄取出不久前送到北京的圣旨,让孟清和自己看。

    展开圣旨,上面明晃晃写着:敕魏国公徐辉祖统率北京步骑三千并永平立功官军于顺天府操备,节制宣府,万全,怀安,隆庆,兴和诸卫。

    读完,孟清和抬头,“国公爷,你犯事了?”

    沈瑄奇怪的看了孟清和一眼,“十二郎为何这么想?”

    不是明摆着?

    魏国公备兵顺天,定国公定然是得罪了皇帝,被-撸-了。

    沈瑄看了孟清和半晌,仰头望向房梁,确定没有可疑的身影,直接把人抓过来,狠狠的压进了怀里。

    低头,开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