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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泰坦尼克号》拍摄记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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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詹姆斯·卡梅隆的吹毛求疵只针对男女主角,而对其他演员会稍微宽容点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一天,在拍一场重要戏份的时候,威廉遭到了第八次ng。

    “那一巴掌为什么不打下去?没看到我标在剧本上的字吗?!”手持喇叭的詹姆斯·卡梅隆从高高的吊车上往下发飙,愤怒展现在他的声音里:“你!威尔,你给我过来!”

    片场霎时间安静的如同坟墓,所有人一边偷瞄威廉一边放轻动作,唯恐自己也被詹姆斯·卡梅隆注意到。

    “为什么不照他说的做?你可以打我的,我已经准备好了。”凯特·温丝莱特小声偷偷对他说:“只是打的轻一点,脸肿了的话我会变得不好看的。”

    “我下不去手。”威廉说:“而且我觉得,卡尔应该也下不去手打自己漂亮的未婚妻。起码现在不行。”

    凯特·温丝莱特被逗笑了,但当她看到不远处,詹姆斯·卡梅隆正气势汹汹的朝他们走来的时候,立刻惊的噎了一下,转过身去猛拍胸口。

    刚刚正在拍的那一幕是,杰克救了试图自杀,但谎称自己是无意间差点掉下泰坦尼克号的露丝后,卡尔邀请他来头等舱吃晚餐,晚餐进行的很不愉快,结束后卡尔去谈生意,露丝则偷偷跟杰克去了三等舱参加舞会,卡尔的仆人斯派塞跟踪而去,看到露丝被杰克搂在怀里放声大笑,还跟其他三等舱的人一起跳舞,于是回去告密。

    第二天早餐时刻,卡尔质问露丝为什么昨天晚上没去找他,露丝回答说她太累了,卡尔警告露丝不准再跟三等舱的人在一起,露丝说:“我不是工厂里任你呼来喝去的工头,我是你的未婚妻。”听见这句话,卡尔爆发了。

    “未婚妻?我的未婚妻!没错,不仅如此,你还是我的妻子!虽然未举行仪式,但是人人皆知,所以你要忠于我,正如妻子忠于丈夫,不要令我蒙羞,也别把我当白痴,露丝,明白了吗?”——这是威廉的台词,还要伴随着一些剧烈的肢体动作。

    《泰坦尼克号》的剧本是詹姆斯·卡梅隆亲自写的,而且没找名编剧润过色,所以厚度只有薄薄的几十页,其中大部分还是对场景和客轮的描写。导演亲自撰写剧本的时候大概都会犯这样的毛病,他们不会把剧本写的跟小说一样长篇累牍感情动人,而是将大致的剧情和台词摆出来就行了,然后一边拍一边往里面添加东西。

    詹姆斯·卡梅隆尤其喜欢画分镜头超过写剧本,对剧本他是边拍边改,而分镜,早在开机前就积累了厚厚两本了——值得一提的是,分镜画的好的詹姆斯·卡梅隆画其他东西也很棒,电影里杰克的那本画册,甚至是他为露丝画的*肖像,其实都出自詹姆斯·卡梅隆的手笔。

    像是刚刚威廉他们拍的这一幕,最初剧本里只有台词,后来添上了场景和服装的描述,最后才是表情和动作,几天前,在威廉他们收到的新剧本里,这一幕剧情被改动了很多,其中最大的一点,就是让威廉给凯特一巴掌,或者说卡尔给了露丝一巴掌。

    但是威廉却没有完全按照剧本上写的来表演——这就是詹姆斯·卡梅隆如此愤怒的原因。

    前几遍,他试着去扇凯特的耳光,但心里总觉得别扭,每次都下不去手,后几遍,他干脆改变了自己的表演方式,耳光扇到一半顿在半空中,然后将整张桌子给掀翻了。

    ——从詹姆斯·卡梅隆的反应上来看,他应该不太喜欢卡尔的改变。

    詹姆斯·卡梅隆正在快速逼近,威廉周围的所有演员都默默走开,犹如遇到摩西分开般露出了一块空地。

    “为什么不照着剧本上的设计演?”詹姆斯·卡梅隆走过来后,再次对威廉质问道。

    “呃,因为我觉得,动手打露丝不太符合卡尔的角色/情感。”威廉乖乖回答道。

    “为什么?”詹姆斯·卡梅隆以为会是千篇一律的“我不动手打女人/我不想演坏蛋/我不想演打女人的坏蛋”这样的回答,威廉的答案却让他惊讶的挑了挑眉毛。

    “因为卡尔爱露丝。”威廉说:“一个陷入爱情的年轻人,被未婚妻背叛后是很容易冲动,但是再冲动他也不会动手打人,因为他爱她。”

    “他爱她?你的意思是,卡尔爱露丝?”詹姆斯·卡梅隆表情古怪的重问了一遍。

    “是。”

    “不,卡尔不爱露丝,他对她只有占有欲和控制欲。”

    威廉感觉到了詹姆斯·卡梅隆身上传来的巨大压力,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道:“我认为他爱。”

    詹姆斯·卡梅隆对着威廉盯了半天,才紧皱着眉头说:“好吧,你觉得卡尔爱露丝,我觉得不爱,我想我们之间有了个大问题,你知道吗?”

    威廉以前不知道,但他现在知道了——导演和演员对角色的认识不统一,这的确是个非常非常大的问题,而且说实在,卡梅隆现在的脸色和眼神有够恐怖的。

    詹姆斯·卡梅隆反常的没有直接点着威廉的鼻子开骂——或许也是因为周围围观的人太多了,虽然他们都没说话,但也有几百人,威廉又不是违反了剧组纪律,骂他再多一点用处都没有——詹姆斯·卡梅隆站在原地想了几秒钟,对威廉说:“跟我过来。”然后转身朝休息区走去。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凯特·温丝莱特趁机对威廉做出询问的表情。

    威廉抿住嘴唇对他们摇摇头,跟上卡梅隆的脚步走进了休息区。

    四周的演员表情在詹姆斯·卡梅隆转身离开的时候,终于重新变得生动活泼起来,他们在胸口点着十字,嘴巴打仗的对威廉比划口型:“祝你好运。”或是“上帝保佑你。”

    ……

    詹姆斯·卡梅隆在片场经常表现的像是个□□的暴君没错,但他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

    讲理这点充分体现在,当和演员有了根本性的分歧后,詹姆斯·卡梅隆准备先让威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再把他大骂一遍,骂到他心服口服……

    但是这个计划在实施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困难。

    “卡尔当然不爱露丝,他会娶她是因为她有个贵族姓氏,而且漂亮,适合成为霍克利家族的主母,卡尔对露丝的定位从一开始就是出身高贵的花瓶妻子。”詹姆斯·卡梅隆说:“卡尔是个商人,眼里只有金钱,当他谈起露丝喜欢的毕加索莫奈的画,情绪也是充满不屑的,我们已经拍过这一幕了,你应该清楚的明白卡尔的心理的。”

    “但是,如果卡尔不爱露丝的话,他为什么每次出行都带着露丝的画呢?还纵容她想买多少幅就买多少幅?既然卡尔心里充满金钱,只把露丝当花瓶,将毕加索莫奈看成是一辈子出不了名的穷画家,那他又为什么把穷画家们的名字记的清清楚楚?”威廉反驳道:“我认为,卡尔的不屑,是爱露丝,但又融入不进露丝世界的气恼表现,他是在故作嘲弄,并想将话题转移到自己最擅长的金钱上面来,可惜他失败了,自由浪漫的露丝对卡尔的金钱话题不感兴趣,反而更加讨厌他了。”

    “卡尔太金钱,露丝太浪漫,卡尔想改变露丝,露丝则完全不想和他沟通,这是一对充满了偏见的怨偶,没有在合适的时间正确相遇,如果露丝再年长几岁,像《理智与情感》里的爱琳娜那样,说不定他们会成为一对合适的夫妻。”威廉最后总结说。

    “你在当着我的面质疑我的剧本知道吗?”过了好一会儿詹姆斯·卡梅隆才说:“卡尔不爱露丝,如果硬要对他的感情下个定义的话,那是占有欲和控制欲。”

    “卡尔为露丝放弃了两次登船机会。”威廉淡定的反驳:“第一次,他已经搞定了船员就要登船,但突然得到了露丝和杰克的消息,于是他放弃机会,和杰克一起劝露丝上船——卡尔如此厌恶杰克,竟在那时附和杰克的话,还给浑身湿透的露丝披上自己的大衣,大衣里有海洋之心,如果说卡尔眼里金钱高过一切的话,他在这时却把海洋之心都给忘了——当卡尔和杰克一起目送露丝登上救生艇的时候,他们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爱着露丝,希望她能活下去的男人罢了。”

    “第二次,露丝从救生船上跳下来去找杰克,要和杰克同生共死,泰坦尼克号即将沉没,最后一个合理合法登上救生船的机会摆在卡尔面前,但他再次放弃了。在这两次选择里,卡尔都将露丝置于了金钱和逃生之上,如果这仅仅是占有欲和控制欲在作祟的话,那卡尔一定是控制狂中的情圣了。”

    “……卡尔是嫉妒,是受不了一个穷画家抢走他的未婚妻,他第二次放弃登船是忍受不了成为输家,所以他才会拔枪射击,想要打死杰克。”话虽这么说,但詹姆斯·卡梅隆的语气凭空虚弱了很多。

    “那是因为他被妒火冲昏了头脑啊!没有爱,哪来的妒呢?没有爱,卡尔怎么会疯到这个地步呢?”

    威廉的话太操蛋,但逻辑上又毫无破绽,詹姆斯·卡梅隆竟无言以对。

    “卡尔是个卑鄙的人,他利用了一个走丢了的小女孩,谎称是她唯一的亲人在最后上了救生船。”詹姆斯·卡梅隆干巴巴的说,威廉的话甚至都有点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剧本了。

    “行为卑劣和爱露丝并不冲突。”威廉直视着卡梅隆:“哪怕卡尔是个卑鄙的、混账的、一无是处的坏蛋,你也不能剥夺他爱与被爱的权力吧。”

    詹姆斯·卡梅隆的额头上弹出几根青筋:“我写了《泰坦尼克号》的剧本!所有人物都是我!创造出来的!我想你清楚的明白这点吧?”最后一句话他加了着重音。

    “我只是想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你笔下的角色。”威廉说。

    詹姆斯·卡梅隆感觉自己头疼极了。

    但最初的狂怒,那种恨不能把威廉直接从剧组赶出去的怒火却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

    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莎士比亚。

    没错,就是那个写《哈姆雷特》的威廉·莎士比亚——wtf,又一个威廉!

    莎士比亚只写了一个哈姆雷特,但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詹姆斯·卡梅隆创造了《泰坦尼克号》的剧本,塑造了个他认为的反面角色卡尔·霍克利,然后找了个足够英俊也足够有天赋的帅小伙来演,卡梅隆认为只要威廉·布兰德利稍加努力,肯定能将卡尔身上那种惺惺作态虚伪狂傲的上流社会感觉演出来。

    迄今为止的拍摄卡梅隆一直都很满意,直到今天。

    该怪威廉脑补过头了吗?

    不能。

    詹姆斯·卡梅隆写了一个故事,安排了一个框架,将男女主角的性格和爱情写的无比动人,但因为他从头到尾就只是想写好这一条主线,所以避免不了忽视了故事里的其他角色也都是活生生的人物,不只是男女主角的感情是复杂的,性格是多面的,其他人也一样。由于精力有限,詹姆斯·卡梅隆没有对每个角色都面面俱到,于是其他看到故事的人,就帮他将人物丰满化了。比如说威廉·布兰德利。

    詹姆斯·卡梅隆承认自己将大部分精力都分给了设计泰坦尼克号,还有杰克和露丝身上,他对卡尔这个角色要求的不多,但他也没能想到威廉竟然给了他这么多……比他能想象到的还要多的多的多。

    超出预期太多,惊喜就变成了惊吓。

    ——混蛋,他早该想到有智商考上哈佛的人,不会只甘心被/操纵的!

    詹姆斯·卡梅隆现在非常纠结,威廉动摇了他对《泰坦尼克号》剧本的坚持——很难说得清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思想斗争了好几分钟,詹姆斯·卡梅隆最终决定坦诚相待,他的语气非常严肃:“因为某种原因,如果我命令你必须把卡尔演成一个混蛋呢?”

    沉默了几秒钟,威廉直接反问:“这个某种原因,是不是指为了让杰克和露丝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卡尔必须是反面角色?”

    “聪明的小混蛋,你能不能稍微蠢笨点,不要总是看穿我的心思?”詹姆斯·卡梅隆无奈又虚弱的笑了一下:“不过,我想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威廉飞快抬头:“哪种喜欢?事先声明,我不喜欢老男人的。”

    詹姆斯·卡梅隆愤怒了:“我才四十二岁!我!一!点!都!不!老!”吼完这句他就忍不住想黏住自己的嘴巴,他这是在辩解什么?辩解他的年纪和20岁左右的年轻人谈恋爱刚刚好吗?可是他压根就是个直的而且不喜欢洛丽塔风啊!威廉·布兰德利这个太会歪题的小混球!

    “对我来说足够老了。”威廉嘀咕道。并且他的声音一点都不小。

    “……”詹姆斯·卡梅隆:“我不会对你下手的。”

    “也不对里奥下手?”

    “我喜欢的是女人!你才特么是个同性恋!”

    “我不是。”

    “那就给我闭嘴!”詹姆斯·卡梅隆深吸口气,足足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来平复心情,等到他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被威廉激怒了,才把话题重新拐回正道:“你把剧本读的可够深的,在这一点上,我承认其他演员都比不上你。”然后他又正面回答说:“是的,卡尔存在的一部分意义就是为了影片的主线服务。”

    影片的主线自然指的是露丝和杰克的爱情故事,和五十年代那版讲述泰坦尼克号沉没故事的《冰海沉船》不同,《冰海沉船》讲述的主要是泰坦尼克号沉没前和沉没后,船上不同阶级不同身份的乘客应对灾难的反应和表现,而詹姆斯·卡梅隆,则主要是想借助巨轮沉没描述一场史诗般的爱情童话——另外再加点女性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和独立自主的调料。

    无论泰坦尼克号航行的画面被拍的多么波澜壮阔,十九世纪上流社会的生活被还原的多么令人目眩神迷,也无论詹姆斯·卡梅隆想将电影剪成三个还是五个小时,它们其实都只包装了这样一个流畅直接的故事:

    美国钢铁大王之子卡尔和英国没落贵族的女儿露丝订婚了,他们登上泰坦尼克号,准备到美国结婚;

    卡尔和露丝之间感情并不好,但卡尔会帮露丝及其母亲偿还庞大的家族债务,因此露丝无法对订婚说不;

    穷画家杰克打牌赢到船票,和朋友法布里一起登船;

    露丝从晚宴上逃了出去,想要自杀时被杰克救下;

    卡尔邀请杰克到头等舱吃晚餐;

    为讨露丝欢心,卡尔提前送上路易十六佩戴过的海洋之心;

    露丝和杰克一见如故,感情飞速发展,杰克为露丝画*肖像,两人发生一夜情;

    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

    露丝和杰克的关系被卡尔发现,卡尔的管家斯派塞栽赃杰克偷走海洋之心,杰克被带走;

    头等舱乘客开始登救生船,露丝放弃机会去找杰克;

    卡尔放弃登船;

    露丝在杰克和卡尔的劝说下登上救生艇;

    露丝为杰克再次放弃机会;

    卡尔再次放弃机会,枪击杰克;

    卡尔利用小女孩登船;

    泰坦尼克号沉没;

    杰克死亡,露丝获救。

    如果要把这个故事再简化一点,简化成一句话,那么只有:卡尔和露丝订婚了,露丝和杰克相爱了。

    哪怕是在二十世纪末的美国,订婚也是一段很正式的关系了,而在十九世纪,这如同婚姻。

    只看故事线的话,露丝的行为太像出轨,杰克又太像个第三者。

    所以,问题就来了,怎么才能使杰克和露丝名正言顺的相爱,并感动所有人呢?

    ——如果卡尔是个混蛋,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