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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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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麒诺离开了天山无涯,带着忘忧水。

    “磊毅,你可有找过香城中的山谷。”

    “第一个找的地方就是那里,但是并未发现师兄的身影。”

    麒诺愣了片刻,“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磊毅陪公主去找师兄。”

    “我,已经找到他了。”

    巫磊毅一头雾水,跟随在麒诺身后来到香城的山谷中,只见那原本空无一人的山谷中却隐隐有炊烟升起。巫磊毅蹙眉看着。

    麒诺自嘲一笑,“他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见了,要我寻遍这世间所有的地方去找他,如果还找不到,就回家等他。”说着,两行清泪落下,她已经看到了苏帅,用她曾经坐过的轮椅,推着他出来。

    他这么说,就是已经知道自己发病,并且病情恶化的眼中,所以才狠心,亲手打掉了自己的儿子,又给她留了忘忧水,然后躲在这深山之中,却让她满世界的去找他,万一她真的听他的话去找了,等她再回到这里,是不是看见的就只剩下他的石碑和牌位了。

    泪水模糊了他的身影,可她却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的容颜,那已经深深烙印在心中的样子。

    麒诺忽然痛哭失声,在山崖间,他曾经对他表白的角落。

    那悲戚中的释然,那委屈中的欣慰,让巫磊毅不忍看下去,偏过头。

    麒诺不敢贸然去打扰他们,怕他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他在这里,可又不想离去,便去了曾经安在心诸国的屋子,离这里很近,她可以随时过来,远远的望他一眼。

    巫磊毅没有阻拦,回去向众人说清缘由之后,只带了靑洛一人前来照顾她。

    麒诺每日,起床便会去到那山崖,远远的看着那树屋,看着苏帅煎药的忙碌身影,一直等,等一个可以接近苏帅的机会。

    知道一日,苏帅离开树屋上山采药,麒诺在他离开树屋视线范围时,一把将他抓住。

    苏帅看到面前的麒诺,没有惊讶于她的来到,却是压抑于她的憔悴,可想着那屋中之人,那煎熬的心,又岂是一句心疼便能缓解得了。

    “你终于来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麒诺的声音寒凉之极。

    “我答应过他,更何况,我不忍……”若是让她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她能承受几分。

    “脱衣服,我要去见他。”只要易了容,她有信心可以不被他发现。

    “已经……不用了……”

    麒诺愣怔的看着面前的苏帅,想着,不用了?为什么不用?难道他已经……心中钝痛,麒诺捂着心口,痛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只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怎么也出不来。

    “我带你去见他。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麒诺沙哑的声音带着难言的痛苦,这心痛之症,自她醒来便一直如影随形。她以为是她痛,可那日她找到了她,心中是高兴的,却依然还痛,她方才想起,情蛊得解之后,他们便心有灵犀,隐隐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喜怒哀乐,这痛,是他的。

    麒诺跟随苏帅来到一处村庄的一处破旧屋舍,那里住着一个中年女人,又聋又哑,苏帅带她回了谷中,他给麒诺吃了一颗龟息丹,让她能不呼吸,也没有心跳,不能动弹,却能够睁眼视物,清晰思考。

    苏帅将麒诺抱到屋外,然后带着那聋哑之人进了房间。

    麒诺透过那熟悉的窗户,看着屋中墙上慢慢的笔画,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再也克制不住。

    那墙上密密麻麻画着的,都是她的样子,她幼时戏水的样子,她坐轮椅上的样子,她与他吵架的样子,她穿嫁衣的样子……那一颦一笑,一喜一怒,画得传神逼真,他的心思,全部都放到了那些壁画上,而他,就那么静静的坐在轮椅上,木纳而忧伤的看着墙上的笔画,眼睛一眨不眨。

    “人带来啦?”他的声音有些迟缓,听不出丝毫的情绪,甚至让人有迟钝的感觉。

    “恩,她很勤快,什么都能干,而且又聋又哑。”

    “是吗……”忽然,他抬手在那聋哑女人的手腕一拉,那人瞬间痛苦跪地,奈何是个哑巴,她喊不出痛,也叫不出声,只是痛苦的挣扎着。“好,就她吧。”

    他连看都没有看那人一眼,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墙上的画像,松开手,继续对着墙壁发呆。

    苏帅轻轻叹气,“我会教她如何喂药和识药,明日一早便离开。”

    “走吧,不要再回来……”萧天允悠悠而低沉的声音缓缓而来,那其中充满了病态的变调。

    苏帅带着那女人离开了房间,抱起麒诺来到树屋之外的竹林,点了那女人的穴道,不让她离开,给麒诺喂了解药后,转身看着那顶端的树屋,无比的惆怅,“那日他来找我,说他得了遗忘之症,让我帮他配药,可还没等我配制出能缓解的药,他的病情便已经开始恶化,于是,让我躲开了你们的追兵,带他来了这里。他当时昏倒在我门外,醒来抓住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让送我回家,他说,怕忘了回家的路……”

    麒诺微微闭上眼,泪水决堤而下。

    就连苏帅,那谪仙般儒雅温润,平静淡然的人,也不禁湿了眼眶。“他是那么骄傲,我照顾了他一个月,他发现自己的情况越来越不好,甚至没法站起来走路,便让我,去找一个聋哑之人,服侍他直到他死去,然后……然后把他化成灰,包在他随身的黑色绢帕中,放到……你的画像前,说,这样,他就可以看着你一辈子,守着你一辈子,再也不跟你分开……”说着,说着,苏帅再也说不下去,扭头闭眼,忍着不让泪水决堤而下。

    麒诺憋着一口气,再也承受不住,深吸一口气,痛哭出声来。双手捂上心口,她痛得跪倒在地,心中却仍想着,她此刻的心痛,他可会感同身受,可会与她一般难过,那她是不是不应该难过,可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

    苏帅努力平复下心情,转身扶起麒诺,“你身子还没好,不能哭,滑胎和坐月子一样,不能哭的,对眼睛不好。”他可以猜到,是他狠心亲手打掉了自己的孩子,也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给她带来的痛苦,所以才会病发去找他。

    “帮我,帮帮我,我不想离开他……帮帮我,求求你……”

    苏帅满眼怅然,何时见过这般卑微恳求的她。“好,我帮你,你先冷静下来。”

    麒诺哭成泪人,苏帅将她和那个聋哑的女人一同带到山崖上,巫磊毅收到靑洛的信立刻赶来,看着眼睛红肿不堪的麒诺,还有她身旁一脸沉郁忧伤的苏帅,什么都没问。

    “靑洛,去取了那女人的面皮,留下性命,好生安顿。”

    苏帅微微蹙眉,若要易容,能有真人的面皮做人皮面具自然最好,而靑洛时易容的好手,有她在,又有真人面皮,要做到不被他察觉应该不难。

    巫磊毅闻言,猜到她想如何,眼神示意苏帅出去谈。

    二人站在山崖边上,巫磊毅沉声问道,“苏神医,我师兄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目前没有,他的身体折损过剩,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照这样下去……没有多少日子了。”或许这样也好,那样活着,对于他来说,或许还不如死了的好。

    巫磊毅闻言,彻底的沉默了下去。

    两人站了没多时,便听到身后屋中有凄厉却隐忍的惨叫声传来。二人对视一眼,忙飞身折返。他们都听得出,那是麒诺的声音。

    一进屋,便看到麒诺虚弱的躺在床头,靑洛哭着喊,“主子,你这是何苦啊……”

    巫磊毅忙上前一步,拉起麒诺的手要为她把脉,刚碰到她的手腕,他便再没有勇气去碰她的脉搏。

    苏帅痛心不已,“易容便可,为何,你要这般决绝。”她竟然为了留在他身边伺候,废了自己的武功。

    “他……那么聪明……若是……我有……武功在身……迟早会……被发现的……”

    “公主……”巫磊毅看着她笑着的苍白面容,心中却是深深的痛,这些日子看惯了她的憔悴,她的脆弱,她的无助,却唯独没有看到她笑。

    如今,她笑了,他却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触。

    有些人,坚强时微笑落泪,痛苦时笑看人生,一生,都在隐忍和倔强,再苦,却依然执迷不悔。

    她是这样,师兄也是这样。

    如此相爱,却为何天意弄人。

    苏帅痛苦的闭上眼,不忍再看。

    “苏帅……我……有件事求你……”麒诺努力想要抬起手去拉靑洛的手,努力了几次,却还是无力抬起,只得作罢。

    苏帅睁眼看她的样子,上前给她运功疗伤,“别动,这样可以助你快些恢复力气,否则,你怎么去服侍他。”

    靑洛捂着嘴在一旁无声的哭泣,生怕自己哭出声来,惹主子不开心。

    她知道,主子是想要将她托付给苏神医。

    巫磊毅来到苏帅另一侧,运功为麒诺疗伤,她的体内一片虚空,再没有曾经深不可测的内力存在。

    一刻钟后,二人缓缓收功,苏帅淡淡道,“靑洛,你可愿随我离开。”如果这是她唯一的嘱托,他不会违逆。

    “靑洛,要一辈子,守在主子身边,哪里,都不去。”靑洛放开手,带着浓浓的哭腔说话,那悲痛的情绪,已经让她无法自持,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最终泣不成声。

    “我啊……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伺候了。你们……都走吧,这里,是我和他的家,我……只是要回家了。”麒诺虚弱的眼眸中又重新升起了光彩。“去吧,靑洛……别,让我牵挂……”说完,麒诺便晕了过去,她太累,需要休息。

    苏帅最后照顾了萧天允一夜,靑洛最后照顾了麒诺一夜,巫磊毅,最后这样陪伴了麒诺一夜。

    次日清晨,麒诺醒了个大早,屋中已经没有人,桌上也没有了那张活人脸做成的面皮。

    麒诺摸了摸自己的脸,起身来到镜子前,看着那与那女人一模一样的脸,那么丑,那么老,却让她觉得那么的踏实可靠。

    半月取掉清洗一次再带上,就可以保证这面皮一年不坏。一年,不知道,她还能不能陪他一年。

    他的时间,还够不够一年。

    麒诺脚步虚浮的走回树屋,有巫磊毅和苏帅为她疗伤,又吃了苏帅的丹药,她已经好了许多。

    门前的石桌上,是苏帅留下的信,上面有他服药的时间和数量。

    麒诺看了一眼,将信收入袖中,然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那石桌。

    月前,她在这里吃下他亲手做的第一顿饭,却不想,原来那里边掺了“花落”,分量刚刚好,只够滑胎,不伤她的身子。

    麒诺猛然回眸,收拾了心绪,走进屋中,依然见他静静的坐在轮椅上,呆呆的看着那墙上的自己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