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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一行人到了河东镇。
赵玖与贺荆照例是找了客栈住下，意外的是柳下汶与王淮竟然也选择了客栈，并且还是同一间。
“驿站已经满了。”柳下汶这样解释道，“这家客栈恐怕也不够，王大人还带了一些人去了另一家客栈。”
贺荆会意地点点头，道：“你们一行这么多人，的确麻烦许多。”
柳下汶笑了笑，道：“这倒是没什么，他们如今还原因跟随我们回去，我已经觉得十分感激。毕竟当初是我们抛下了他们……”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又道，“只不过如今像我这般想法的人大概不多，多数人会觉得她们只是个麻烦吧！”
贺荆若有所思地看了柳下汶一眼，道：“柳大人心地纯良。”
“怎么没见尊夫人？”柳下汶忽然问道，“难不成是闹了脾气，这会儿生气了所以都不愿出来了？”
“我那妻妹身子不适，她去照顾了。”贺荆道，“早上的事情我与她一一分说，早就不气恼了。”
“说起来尊夫人与柔嘉殿下长得的确相似极了。”柳下汶道，“别怪我错认，这样的相似程度，简直让人惊讶。”顿了顿，他又道，“不知现在柔嘉殿下是否还安在。”
“你们这次并没有见到柔嘉殿下么？”贺荆明知故问。
柳下汶摇了摇头，道：“说来也奇怪了，这次接回国的人当中，竟然没有一人是从宫禁中出来的。”
“这并不奇怪。”贺荆叹了口气，“我在北周这两年，看遍了他们的残忍手段，这些人能活下来已经是福大命大了。”说着他看向了柳下汶，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最先死去的人全是旧宫中的嫔妃公主，因为她们奇货可居，有一些是受不了折磨自我了断，有一些是被活活折腾而死；然后死去的是宫中的女官宫人，她们大多是死在他们发明的那所谓的捕猎游戏当中……”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僵硬，“再然后是平民百姓——到最后，便只剩下了你们如今即将带回去的那些人。这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回去梁国的原因。你们永远不会知道被俘虏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当你们南逃的时候有多少人陷入了苦难……你们……”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你们不会懂得这些苦难。”
柳下汶沉默了下去，他作为护送梁国先帝南下的将军，此时此刻听到贺荆说起的这些，只觉得脸上烧得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去，一同站在客栈的屋檐下，看着日落西下，月上柳梢。
王淮回来时候看到的便是两人沉默的场景，他直觉是发生了什么，却并不好大咧咧地问起来，相互打过招呼之后，他向柳下汶道：“在镇子东边的客栈安置了剩下的人，我也让人驻守在那边了。”顿了顿，他看了一眼贺荆，又道，“我们能遇上也算缘分，今晚不如一起吃个饭，喝点酒。方才我过来时候已经与掌柜的说了，现在已经准备了酒菜。”
贺荆笑了笑，道：“也好，我们能遇上的确算得上是缘分。”
赵玖抱着小豹子阿宝与赵莳站在客栈的二楼，冷眼看着贺荆与王淮柳下汶在大堂中随意捡了个桌子坐下，两人对视一眼，赵莳抿了抿嘴唇，然后才慢慢地开了口：“阿姊，你会去与王淮相认吗？”
“相认？为了什么相认呢？”赵玖揉了揉阿宝的脑袋，温和地笑着，“此时此刻，倒不如相见不如不见呢！”
赵莳的目光重新飘向了楼下，半晌没有说话。
“你有许多话想说。”赵玖肯定的语气看向了赵莳，“如果你愿意的话，都可以说给我听。”
“或许王淮能够帮我们。”赵莳抬眼看向赵玖，神情中带出了几分楚楚可怜，“我不知道你的打算是什么，但我知道的是，王淮曾经与你有过婚约，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现在我们已经离开了北周的都城，我们不再是以俘虏的身份与他相见……阿姊，我觉得王淮可以帮助我们。”短短的一句话，她说得七零八落，并不连贯。
赵玖沉默了片刻，最后轻笑了一声，道：“他凭什么帮我们呢？我们有什么可以给予他，让他来帮我们呢？就凭借着那个可有可无的婚约？”
赵莳张了张嘴，试图反驳，却终究没能找到合适的话语。
“我不介意与他相认。”赵玖轻描淡写地说，“但我想他是介意我的身份的。如他那样的读书人，最看重身份名声，我的存在对他而言是极大的包袱——他一定是恨不得我死了才好。”
听着这话，赵莳看向了大堂中正相谈甚欢的三人，没有说话。
“如若不信，你这边下去试探一二，说不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赵玖转了身，不再想与赵莳说更多，径直回房休息了。
赵莳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朝着楼下走去了。
贺荆看到赵莳走过来的时候非常吃惊，他下意识站了起来，口中道：“你……怎么过来了？”他与赵莳说话极少，此时甚至有几分紧张。
见贺荆站起来，柳下汶与王淮也都站了起来，看到赵莳走过来时候，顿时又几分意外。
看到他们都站了起来，赵莳没由来地有几分紧张，她努力镇定下来，笑了一笑，向贺荆道：“我与阿姊说完话，阿姊去休息了，我见你们都在下面，一时好奇过来看看。”
“在说旧都的事情。”贺荆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然后才请赵莳坐下，“刚才王大人在与我说起从前在旧都时候诗会的事情。”
王淮见赵莳与贺荆坐下，也与柳下汶一起坐下了，口中道：“正是说到诗文，那时候贺公子的诗文总能拔得头筹——不过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
赵莳抿了抿嘴唇，看了一眼王淮，艰难地开了口，道：“我听说王大人从前是与梁国的一位公主有婚约，是么？”
王淮颇有些意外地看向赵莳，道：“的确如此，只不过我与那位柔嘉公主已经许久没见了，不知那位公主是否安好——说起来，令姐长得与柔嘉殿下颇为相似，今日差点错认，实在是失礼了。”
贺荆听着这话，下意识盯紧了赵莳，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来。
赵莳又道：“那位公主也是被俘虏到了北周么？那恐怕凶多吉少了……”
王淮笑了笑，道：“我此番去北周接纳俘虏，并没有遇见柔嘉公主，也不知她是凶是吉——我也不知该怎么希望，不知是希望她安好，还是希望她已经得到了解脱。”
赵莳的脸白了一白，不自觉地声音有些发紧：“得到了解脱？”
王淮苦笑了一声，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酒：“这人生，最后也不过一死。与其在这世上挣扎数十年，落个不得好死，不如早早去了，免得烦恼。”
赵莳听着这话，忽然觉得感同身受，情不自禁道：“的确……若人生最后也不过是一死，这之前数十年的折磨，又是为了什么？”
贺荆皱了皱眉头，又朝楼上看了一眼，忽然有些怀疑赵莳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柳下汶听着他们俩的对话，嘲讽地笑了一声，道：“若照你们这样说，还要人做什么，都死了世界一片清净不是更好？你们想死，不代表别人想死。还有很多人都在努力地活下去。”
“但终归所有的人都会死去。”王淮说道，“如若人人这样想，世界上或许会少许多那些无谓的争夺吧！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柳下汶嗤笑了一声，起了身，道：“不多说了，我先去休息了，明天还要赶路，你们也早些休息吧！”说完，他一拱手，便朝着客房去了。
赵莳看着柳下汶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贺荆，最后目光落在了王淮身上。“如果那位柔嘉公主还活着，你有什么打算呢？”她这样问道。
王淮沉默了片刻，看向赵莳，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最后轻笑了一声，道：“我不知道。”
贺荆看了一眼赵莳，不等她再说什么，就起了身向她笑道：“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我陪你回房去。”
赵莳还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贺荆的神色，最后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沉默地跟随在他身后上了二楼。
王淮盯着赵莳的背影许久，末了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沉默地喝完了一坛酒，反复地想着赵莳最后问的问题，没有能够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贺荆回来的时候，便只看到他醉倒在桌上，打起了轻弱的鼾声。他没有惊动王淮，只是自己在旁边坐下了，喊掌柜重新上了一坛酒。
他盯着王淮看了一会儿，末了轻笑了一声，觉得有些讽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曾经有尚主的资格，如今却软弱得仿佛连骨头都没有了，剩下的全是懦弱与悲观——梁国中现在剩下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呢？如果都是这样，恐怕梁国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