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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的旧都西京在一场大火之后化为灰烬，春去秋来两年过去，因为当年本就没有人留下来，渐渐的，西京城已经不复存在，荒凉地伫立在旷野之中。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着那西京城闹鬼的消息，之后便更加没有人敢靠近了。
王淮一行人离开寺庙之后便到了从前西京城的近郊，此时的近郊倒是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人来人往，也算得上热闹。一行人在镇子上停留片刻，补给了干粮和水，然后又找地方吃了早饭，才重新上路。
离开这小镇时候柳下汶倒是驻马许久，看着从前西京城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
王淮在马车里撩开车帘看了一眼柳下汶，什么都没有说，只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是他的故乡，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成人，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里，哪怕这里已经成为废墟。
往北走了不久，天又阴沉下来，开始下雪。
王淮在马车里昏昏欲睡，最后也就抱着一本书沉沉睡去。柳下汶在后头押着车马，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在大雪中慢慢前行。傍晚时候到了运河边上的一个小镇，一行人住了驿站，柳下汶打听了一下如今北周的情形，倒是吃了一惊，急忙去与王淮商量。
王淮听着柳下汶说完了北周如今朝中局势，倒是有些意外了，压低了声音看向柳下汶：“照你这样说，现在是魏王监国，不日就要登基？”
柳下汶道：“确是这样，打听来的消息就是如此。”顿了顿，他又道，“我还问了为什么那小皇帝突然去了——听说是被女人咬穿了脖颈，没能救回来。”
这话一出，王淮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样风流的死法，用在一个不过十岁的小皇帝身上，着实有些可笑了。
“那魏王就是当初带兵南下的吧？”王淮沉默了片刻问道。
柳下汶点点头，道：“就是他。”
“我瞧着，这魏王也难以长久。”王淮轻笑了一声，“没想到这北周竟然自个儿就乱起来了。”
柳下汶疑惑地看向王淮，似乎不太能理解他所说的难以长久。
王淮看了一眼外面，谨慎道：“这其中明天在路上我与你慢慢分析，今天先早点休息吧！”
柳下汶点点头，并不追问，只收拾了一番安排人守夜之后，便回房间去休息了。
王淮对北周的局势了解算得上十分深厚，这也是赵澜派他北上的原因之一。北周皇室当中若论嫡系子孙，便只剩下魏王一人，论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之前历代皇帝皆是踩着兄弟的鲜血登上皇位，然后才导致了这样尴尬的局面。王淮敢肯定，那小皇帝的死绝对不是偶然，背后定然会有这魏王的推动，究其原因，大约也是功高盖主或者臣强主幼之类的原因。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小皇帝登基才不过短短时间，魏王已经按奈不住了。不过就算小皇帝死了，皇太后姚氏也绝对不会轻易把已经抓在手里的权力悉数交给魏王，那么这其中必然会有一争。这争斗的最后无论是谁输谁赢，北周都难免会经历一段混乱时期。
想到这里，王淮的眉头跳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忽然有些松快。
雪下了整整一个晚上，运河的水面上结了厚厚的冰。趁着早上众人在整理东西的时候，王淮到运河边上看了看。因为天冷，这小镇上也没有多少人大清早会出来，河边倒是安静得很。柳树干枯的枝条沉沉地垂下，没有半点生机的模样。柳下汶循着他的脚印找过来，说已经全部准备好了，让他快些回去与大家一块出发。王淮点点头，便跟着柳下汶一道回去，上了马车。因为记着头一天晚上没有说完的话，柳下汶也没有骑马，钻进了王淮的马车，一副等着他把之前的话说完的样子，倒是让王淮笑了起来。
马车开始往前走的时候，柳下汶说起了之前没有说完的话题。
“我昨天晚上想了一会儿，如今北周局势，恐怕与现在皇室没人有着极大的关系吧？”柳下汶虽然是武官，但并不是傻子，对于局势他也能看得清楚明白。
王淮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哪怕现在魏王强势，可终究是皇室中没人，连魏王也都还没娶亲生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北周的皇室也算是式微。”
“忽然有些庆幸当初先帝带着圣上一块逃出来。”柳下汶自嘲地笑了一声，“若闹得皇室无人，如今也不用谈什么梁国北周了。”
王淮看了柳下汶一眼，只轻笑了一声，道：“究其原因，不过是有那么一群大臣始终对皇室尽忠。否则先帝就算带着十个皇子，也无济于事。”顿了顿，他又道，“北周这事情这一时间还看不出个什么来，若魏王足够强势，或许之后的情况又不一样了。毕竟皇太后只是个女人，在政治这件事情上，女人天生便弱势一些，哪怕再强硬，也敌不过男人的。”
柳下汶看向了王淮，又道：“但听闻姚氏也是北周世家，恐怕不会如此轻易便低头吧？毕竟之前小皇帝还在的时候，姚太后借着手中权势为姚家做了不少铺垫，这会儿的姚氏恐怕不是好对付的。”
王淮笑了一笑，道：“这便不是我能知道的了，北周局势与两年前也已经不同了。魏王虽然能武，但在治国上却似乎并不出色，姚太后善弄权势，但手中并无兵权，或者他们之间能达成平衡也未可知。达成平衡的方式有很多，譬如姚氏与魏王联姻，那么姻亲的关系便让他们到了同一战线之上，双方之间再无分歧。”
柳下汶呵呵笑了两声，道：“说的也是，我果然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我只希望他们乱起来。”王淮继续道，“只有他们乱起来了，才能给我们多一点时间……”
柳下汶听着他的话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叫停了马车，然后下车重新骑马了。
王淮并不在意他的举动，待到马车重新走起来时候，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外面，茫茫大雪，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变得干净起来了。
事实上王淮与柳下汶之间的关系并非他们如今表现出来这样的疏离，就如王淮所说的那样，他们俩从小在一起长大，他们两家是世交，只是两人长大之后，柳下汶去了军营从武，而王淮则从文科考，然后两人之间便开始有了不同。柳下汶同许许多多的武官一样，瞧不起文人的磨叽和优柔，而自从那群文臣主张讲和停止与北周的战争之后与北周签订盟约开始，在柳下汶眼中，那些文人不过是一群国贼，这番他能与王淮平和说话，已经是看在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了。
王淮隐隐约约能了解到柳下汶的想法，但他如今并不想多做辩解——他不愿多说什么，因为说得再多也都毫无意义。
接下来的几日都十分平静，快到北周皇都的时候他们却发现一路上多了很多检查的卫兵，进城时候被拦下来仔仔细细地盘问，还因为他们是梁国的使臣，所以格外盘问仔细了一些，险些要搜身检查。
王淮被这样的检查弄得有些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待到晚上在驿站休息的时候，柳下汶带着消息来到了他的房间。
“出了事。”柳下汶直切主题，“魏王死了，因为北周皇宫的一场大火。现在是姚氏监国，大臣们正在商议该如何是好。”
“大火？”王淮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柳下汶，“这可真是……”
“具体是什么原因我没能探听到。”柳下汶说，“恐怕这场大火并不简单。”
王淮沉吟片刻，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快到北周的皇城，等到了再说吧！”说到这里，他竟然感到有些激动，他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北周自己内乱起来，之前他所有的悲观仿佛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与此同时，北周的皇都一片寂静，街上全是禁军，没有人敢贸然出门，城门处都有重兵把守只许进不许出，气氛紧张极了。
太后姚氏一身缟素坐在皇宫的角楼里，她年纪并不大，但面上神情疲惫异常。大臣们站在她面前，等着她拿出个方案来——魏王去了，如今皇室嫡系没有人，而宗室当中目前地位最高的也就是太后，所有的事情都只等着她拿个主意。
“去幽州请和王来主持大局吧！”太后姚氏的声音低沉，仿佛还有些沙哑，“和王的祖父与先帝的祖父是亲兄弟——算起来还算是堂兄弟的关系呢。”
大臣们议论了一番，没有人反对，然后一同拟定了大致的章程，便派人去幽州请和王来皇城了。
太后姚氏并不是一个蠢人，她明白目前的局势之下，她不能对皇位继承人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哪怕现在姜氏嫡系已经没与留下任何人，她也必须从旁系当中选择一个人来继承皇位。无论是谁继承皇位，她太后的位置是不会变的，她的尊贵也不会有任何变化。若她现在表现出一丝半点的私心，那么这群大臣便会对她不客气，还会对整个姚氏发难。
“魏王虽然已经拟定要登基，却是在登基大典之前遇难……礼部可有拿出一个章程来，如何举行这丧礼？”太后姚氏问道。
礼部尚书听着这话，急忙出列，口中道：“臣等已经拟定了一个章程，请太后过目。”一面说着，他将折子交给太后身边的女官，口中继续道，“虽然魏王尚未举行正式登基大典，但已经有帝王之实，所以臣等以为，还是应以皇帝的礼仪来下葬。”
太后从女官手中接过了那折子，粗粗翻看了几页，只点了点头：“有章程就行，待到和王来了，你们与和王商量着办吧！这前朝的事情，我毕竟不好插手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