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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56章 红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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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了的对吗,”一只利箭擦过阿珂耳畔,阿珂偏了偏头,耳际的几缕发丝便散出焦着的味道。

    抬起头,恨恨地凝了周少铭一眼,咬着嘴唇道,“我原还奇怪,你明知我坑了你全家,为何不闻不问……我还以为你真的爱我爱到了骨髓深处,甚至自责自己是不是对你太过残忍……想不到、我真想不到你竟然设了这样一计……周少铭,你以为我没了惦记,从此就会死了心留在你身边么,,”

    “唔……阿珂,我、可以性命起誓,断不会做任何害你之事!”周少铭捂着胸口,他的臂膀上还搀着壮硕的赵洪德,那伤口被重力下拉,依稀都可听到撕裂的声音。

    他知道那账本是阿珂送去的,私心里也曾心痛过阿珂的决绝,然而却又并不能真正怪责于她。毕竟是他二叔咎由自取,贪了百姓的救命草粮,就算不是阿珂,将来也会有别人举报,他断然不会因着这个去陷害她……可是她又如何肯信呢?她的心里本就存着恶,一切的因缘总是从在那恶念里出发。

    呵,小不归,这便是你送给我的最好礼物吗?

    周少铭怅然一笑。那撕裂的剧痛,痛得年轻的武将俊朗面容上一片煞白,用力将牙齿咬住下唇:“不要相信你眼睛所看到的,他日……我、定会给你证明一个清白!”

    “救大将军,活捉赵洪德父女——!”江面上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那船上的兵士已经架起木梯,准备往这边袭来。

    阿珂心里头只是发冷……是啊,你是不会害我,可是你却害了我最重要的人!

    手中的匕首还插在周少铭肩上,将那健朗胸膛上的湛色衣裳泛滥开一片刺目的鲜红,阿珂忽然想起每一个被周少铭紧揽在怀中的缠绵与温暖,心中忽然难以遏制的绞痛起来,他的衣裳越红,她的绞痛便越深。

    努力咽下汹涌的血腥,逼着自己口气恶狠狠:“住口!如果连亲耳听到、亲眼见到的都是假的,那么这个世界上还剩下什么可信?”

    偌大江面上一片火光冲天,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水面上轻掠而过,暗夜里忽隐忽现,转瞬便已到达浓烟升腾的花船之内。

    “小不归!都到了这样的时候,你还要再与他费什么口舌?”

    阿珂的话才说完,耳畔便袭来少年清幽的嗓音,闻到那熟悉的不知道名儿的草药香。

    “……李燕何?”

    她此时已经几近虚脱,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忽然掉下来,整个儿脱力栽进李燕何的臂弯里。少年周身缱着夜的冷气,清瘦却不羸弱,然而却是她此刻或者从来都是她唯一的温暖了……可惜明白的太晚。

    打小最见不得的就是小不归的眼泪,李燕何将阿珂重重一揽——可恶的女人,难道这一切不都是你咎由自取的吗?

    少年绝色容颜上勾出一抹阴戾:“哼,周将军如此一招实在是‘高明’,李某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眼神光影潋滟,明明饱含杀气,却如何又浮着一抹诡秘的笑意。

    可惜周少铭此刻的心思浑然不在这里。一声突然的“小不归”,让武将魁伟身躯豁然震颤,一刻间竟失了全部的言语。

    十年前那布衣小和尚与十年后阿珂的画面在脑海中迅速重叠……

    大悲寺里,她问他:“周少铭,你将来会娶步阿妩为妻吗?”

    他皱着眉头,回答的不耐烦:“不会,我定然只娶我爱的女人。”

    杨梅树下,她捂着被他不慎亲肿了的小嘴唇:“周少铭,如果你亲了女孩儿怎么办?”

    他心里头诡异的痒丝丝着,脸色却严肃又别扭:“倘若是女孩儿,亲了她我就娶她!”

    ……

    是啊,她从一开始便心心念念着要嫁与他为妻不是么?

    等到十年后再相遇时,依然还是忍不住向被周玉儿打探着他的婚事。被他发现了,却又一脸不屑的耍赖:“胡说!我们一不亲二不熟,我打听你做什么?”

    当着他的面不搭理大白,一边儿却频繁的买了吃食在门缝里偷偷的喂着它。

    还有无数次他牵起她的手,她那别扭挣扎却又软绵绵的欢喜……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如何却知她竟然早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

    是怪自己被情蒙蔽了双眼,还是怪那上天何苦这样作弄人!

    “小不归,我找了你天涯海角……可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周少铭努力想要拖住阿珂的手,声音从未有过的虚弱。

    阿珂却退后开二步,心中一瞬钝痛加剧,拼命匀出一抹冷笑:“是啊,就是我,又如何?……你们周家,多大的善人呐?却将那不知事的小和尚绑在黑屋里,他们玷污了她的母亲,却反过来嫌弃她脏,骨子里流着戏子不干净的血!……怕她迷惑了你,脏了你们周家的独苗少爷,围成圈儿的商量着,商量着是把她的舌头割了卖掉,还是直接把她毒哑了弄死,就像一条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你以为我无缘无故为何要他们死?”

    那是多么不堪的回忆,连说出来都是一种耻辱。汹涌的血腥再按捺不住,阿珂的嘴角溢出来一缕鲜红。

    一席话说得两名男子将将愣住……竟不知她一身嘻哈顽劣,暗地里却曾受过这样的艰酸。

    周少铭深邃双眸中满满的震惊与惭愧:“我……对不起,当年、你为何不告诉我这些?”

    “告诉?哼,怎么告诉?若非大白拼死咬断绳子,又或是我跑慢了一步,此刻早已经成了你们周家的一缕冤魂……那小和尚白日里躲在深山,饥肠挂肚也不敢出来一步。好在你们周家做贼心虚,离开得早,不然一朝饿死了,我的仇怕是到了下辈子也难报!”

    “可是你……阿珂,这些日子,我不信你全都是在做戏!”周少铭却不甘心,那夜夜-抵-死的缠-绵,他们一起上升与坠落,她如蔓藤一般紧紧-绞-缠着他,被他一次次的溢满……那般柔情似水与缱绻贪婪,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他如何也不信!

    不要逼她回忆!

    阿珂浑身微微颤抖起来,抬起手臂拭净了嘴角,痛到深处却忽然大笑:“做戏又如何?原就是从戏子生的,做戏又如何?难道你还奢望,我能对一个仇人之子痴心么?”

    那决绝的笑容却看得李燕何一双狐眸里迸出冷冽杀气……他恨,恨周少铭口中的“那些日子”。

    想不到小不归竟然吃过这样多的苦头,倘若他能早知道这些,定然不会故意与她这样久的怄气,徒然将她白白再次输给了周少铭!

    一只浓烈的火球从斑驳镂窗中射-进,桌上的一大瓶油灯瞬间被点燃,滋滋燃烧得异常旺盛。

    “小不归,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李燕何将阿珂揽紧,少年的口气这一刻竟难得的平和。

    “周少铭!下一次见你,便是你的死期!”阿珂豁然把匕首-拔-出。正要去扶赵洪德,耳畔却响起“轰”一声炸响。只觉得耳内迸出巨大的嗡鸣,她双眸一黑,迷糊中好像听到李燕何对着周少铭张口说了一句什么,继而江水漫过头顶,再无了意识……

    端午的烈日下,那布衣小和尚低着光溜溜的小脑瓜儿,矮矮的身子蹲在丛林里;那月白长裳的十四少年,明明心中反感,忍不住还是走过去看一番究竟。

    小和尚却慌忙惊慌失措的站起来,一双月牙儿般的眼睛色-迷迷盯住他那里:“喂,你刚才偷看了我的小雀雀!”

    他又一瞬间讨厌起自己,干嘛要去惹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小花痴。

    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将她带下山来。

    带下山了,又怕她违背人理-伦常爱上了自己,便故意频繁的相亲冷落她。

    她却寻着借口在花园里把他将将一堵,怕他责怪,假意蹲下来系着袜带:“周少铭,你将来会娶那个女孩为妻吗?”

    他的心中没来由又泛滥开柔软,越发的不敢与她对视。

    ……

    她给他留了信,说等将来有钱了一定会回来找他。

    可惜她回来了,他却认不出;认出了,她却又走了……

    胸口汩汩鲜红溢出,周少铭蒙蒙中仿佛又进入了那个梦——

    “喂,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你看我手里的东西!”

    ……

    “算啦,我是在逗你玩儿呢,你把手伸过来!”

    手心却被扎得钝痛,松开,看到两只灰漆漆的毒蝎子。

    他痛得皱眉,她却咯咯咯的笑起来:“痛了吧?傻瓜!你们周家都是坏人,我早晚要变成蝎子回来找他们报仇——!”

    瘦小的身影拍着黄土跑走了,梦境里滴滴答答全是她脚后跟磨出来的凄厉血迹。

    “小不归,即便、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你!”冲天的火光里,周少铭咬紧牙关亦往茫茫江水中决绝跳下……

    ————————

    三天后。

    深山里的清晨微风徐徐,过了元宵便迅速往春天的脚步奔去。清简的小院子传来“咯吧咯吧”的木器声响,是老汉在井边踩踏着绳索。

    茅草下两个七八岁的孩童丢着沙包,女娃儿显然笨拙着些,怪哥哥不肯相让,便向那老汉跑过去告状:“爷爷,哥哥欺负我,嘤嘤……”眼泪说来就来,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老汉发白的眉毛弯起来,温和道:“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又怪起你哥哥?”

    那男童听了憨憨的挠头笑:“就是嘛,还是爷爷讲道理。走,不玩了,哥哥带你去林子里逮小兔子!”说着牵起女娃儿的小手就要去推栅栏。

    “啊,义父小心——”

    阿珂只觉得心口剧烈一剜,猛然坐起身来。身-下是一面半旧的褥子,却清洗得干净青朴;屋子里置着一床一桌一椅子,看起来陌生极了……这里是哪里?

    最后的回忆还停留在花船之上,头疼得快要炸裂开来,便将那半开的窗子推开。

    看到一个简陋的小院子,有药在煎,味道浓烈。然而明明那药盖子被蒸汽顶得扑腾扑腾,她却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真是好生奇怪。

    阿珂皱着眉头,将衣裳拉扯整齐,准备推门出去。那栅栏外却忽然闪进来几名着深红锦衣的官兵,她的脚步便豁然一顿,赶紧闪到门缝里藏起来。

    “爷爷——”小哥哥才牵着妹妹走到栅栏边,吓得赶紧跑回去躲在老汉身后。

    老汉弃了水桶大步迎过来。

    领头的差官凶巴巴地将他上下一扫:“老匹夫,可曾看见有一对十七八岁的男女从这里路过!”

    老汉战战兢兢鞠着老腰:“军爷说的是何人?老朽一家久居深山,少有见过生面孔,军爷仔细说来,若是遇到,定然记得清楚。”

    那差官见老汉态度老实,不敷衍,语气便缓和了许多,从袖子里抖出一面大画布,说道:“都长得甚是好看!你仔细看看,可有见过这样一个女子?”

    偏房内阿珂只看到他们在说话,却一句也听不清。心里越发诡异,暗暗拍了拍耳朵。还是听不见。

    便眯起眼睛去看那画布,那画上乃是自己与柳眉、还有杜鹃的画像,阿珂就知道柳眉没有被抓住,心里稍稍安慰。暗暗从怀中掏出匕首,准备一会儿拼了一搏。

    老汉将画布掂过,很是仔细的看了一阵,方才摇头道:“怕是没有,前些日子大雪,几无人路过。倘若是有,老朽一定记得!”

    “哼。”差官很是狐疑的看了老汉一眼,想了想,又改去瞪孩子。那眼神凛冽,看得两个孩童一个劲得只往爷爷身后缩。

    “你可曾看到过?”差官却一把将胆小的妹妹拽了出来

    “嘤——,我才不要死!”女娃儿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阿珂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那哭声越来越大,旁的差官听得甚是心烦,便将那孩子一推,拱手道:“大人,怕是果真没有。那二人当夜跳下江水,要逃也是从水路逃跑,何必同个孩子浪费时间!”

    领头的这才罢休,将画布一卷,大步将将的收了刀离开。

    木门后阿珂瞬间瘫坐在地上,胸口虚脱一般喘着粗气。然而还没恍惚过来,那木门却又被从外头拉开,惊得她迅速将匕首挥出:“谁!”

    “胆小鬼,是我!”却是李燕何端着一碗清粥走了进来。

    少年清瘦身躯着一袭布衣青裳,绝色容颜洗净铅华,连墨发上亦只扎了一条木白的发带,看起来干净又清爽。

    当然,他的笑容亦从未有过的干净和清爽,仿佛从前那个阴森冷戾的少主无绝都不过是红粉尘世中的一场空影虚梦。

    对着阿珂弯眉一笑:“睡了三天,还不快吃点东西!”

    阿珂却不习惯这样的温柔……她哪里还配呢?她早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单纯的小不归了。

    阿珂凝着眉头问:“李燕何,你说了什么?”

    李燕何把粥一放,收起阿珂的匕首:“让你吃些东西。你放心,那老汉被我用重金打发了,尽管吃饱了再走!”

    阿珂便不说话,拿起粥吃了两口,胃里却忽然泛起难忍的酸涩,心里头乱糟糟的,豁地便一把将粥打翻了:“我要去城里,救我义父!”

    眼睛里又泛起了红,眨了眨,硬将湿润憋回去,抓了匕首要往门外冲。

    官差都还没走远呢,这女人疯了!

    李燕何慌忙将阿珂拦腰一抱:“该死!现在满天地都在抓你,你这是要白白去送死么?”

    阿珂却只看到少年精致薄唇一开一合,她心中忽然从未有过的悲凉,忽地抱住脑袋蹲下来:“……你放开,我聋了。”

    声音好生无力。

    李燕何豁然一愣,凝了片刻,清致容颜上又隐隐浮上一抹狠戾:“……他日,我李燕何定要他姓周的为你偿命!”

    阿珂却不愿谁人再提起周少铭一丝一毫,看着李燕何的口型,心中酸楚,迅速收拾了东西便拉开门冲出了院子。

    ……

    那山间小路崎岖坎坷,青草还未长出,黄土泥泞。苍茫荒野下只见一抹娇小的身影撞撞跌跌,才不过几日的功夫,原本康健的少女竟是将将瘦去了好一大圈。

    见身后少年亦步亦趋,气得便将手中的棍子扔过去:“不是说我骗了你,要我生不如死吗?打一架好了,打到我半死不活,打到你满意为止,行了吧?”

    呵,傻瓜,如今却是你让我生不如死了……

    李燕何淡笑着将棍子接过,却一下子把它折断了,比着手势道:“不是说等赚饱了银子,便要寻一个去处将我养起来,再不要我唱戏了嚒?我李燕何最恨言而无信的人~”

    鸡蛋碰到了海绵,气得阿珂再没了言语。那少年眼中的濯濯光芒她如何看不见?倘若没有和周少铭的那一段,倘若那半个月的光阴从来未曾发生,那么她现在大可以坦坦荡荡的和李燕何走……然而此刻的她,不配。

    阿珂咬着牙,忽地扭转了另一个方向:“别跟过来,再跟过来我死给你看!”

    李燕何眼里掠过一丝苍凉笑意,早已将阿珂心底的决然洞悉分明。然而却又欢喜,因她如今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个。

    罢,倘若她果然因此而恨绝了那姓周的将军,便是从前如何,他也只将那当一场虚梦吧,只要今后她只是他一个人的就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出身,一样的不折手段,还有什么比他们更相配,不是么?

    抬手将断棍向荒草扔去,那草堆里便奔出来一匹高大黑马。修长的双腿跨马而上,固执地向那女子的背影追去。

    天苍野茫,荒草萋萋,骏马奔腾如飞……呼呼的风声擦过耳际,惊得她仓皇回头,见是他追来,便弃了行装奔跑。他却将她一提,断然将她拎至马上。

    女人在马上挣扎,好生不听话,那柔-软无力的娇-躯让少年的心中忽然泛开柔情,忍不住便将胸膛倾下,将将堵住了她清润的红-唇……

    马儿在荒野里奔腾,转瞬便没了影子。少年的眼中镀上希望,他以为,或许这又是一段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