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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骁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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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后——

    花开花谢,春去冬来,眨眼光阴已去十年。这是个奇冷的冬天,下了一整夜的鹅毛大雪,清早起来整个皇城便被一片皑皑银白笼罩。都已经巳时过去,天边还是灰沉沉的,不见一点儿回暖的兆头。

    骁骑大将军周少铭从皇城内大步走出来,健朗的身影在寒白雪光的映衬下显得尤其修长魁伟。他十三岁举家迁至京城,等到大夫人一年后生下次子,十五岁上忽然弃文从武,自请去了边塞参军。经过八年的风刀磨砺,成年后的面貌虽一如当初俊逸非凡,眉宇间却比少年时更平添了几许凛然威严,愈发显得英气逼人。可惜此刻眉头却锁得紧紧,好似藏着诸多烦恼。

    盛元皇帝九岁登基,多年勤于朝政,又有太后、四王爷倾心辅佐,几年光景下来,先帝早前遗留的烂摊子渐渐整顿复苏。西南方乱党虽依旧盘旋割据,然而经过多年耗损,士气渐消,因又看到朝廷的复兴,便逐渐分裂为以主和与主战两大派别,其中分别以天元会与天青门为主要代表。

    朝廷有心招安,遂派遣使者递了黄卷,亲自邀请各大派门主于东水镇谈判。天元会盟主早已有心弃甲归田,故而第一时间派出二十一个堂会会主应邀前去。然而谁人知道,那二十一名堂主竟在途中悉数招难,一夜之间被人割去脑袋,悬挂于去往东水镇的必经之路。因正逢天气奇寒,等到其余各大派别纷纷赶到时,那颗颗人头早已结成白冰,轻轻一挑,眼珠子都能轻易翻滚下来。

    天元会从此一蹶不振,剩下的子弟亦迅速遁隐,从此踪迹难寻。各路豪杰好容易终于对朝廷动心,闻此消息无不愤慨至极。此后便传出原是朝廷方面布下陷阱用来绞杀乱党,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几处山寨纷纷死了心思,改而投靠仅存的第一大帮——天青门。

    天青门门主“箫无绝”虽从未在人前露面,然而江湖传言却是个手段狠辣却又善恶分明的侠义奇才。他本就是个主战派,此番各路人马投靠无异于给他平添羽翼,朝廷与江湖好容易才缓解的气氛顿时又如火如荼起来。

    周少铭一路默默从皇城内走出,耳边响起皇上暗中布下的任务,不由觉得肩上责任沉沉。

    出了宫门,深冬的寒气越发萋萋穿透骨髓。宫外长廊深深,到得尽头,一条大狗蹲在门前石狮旁发呆,他叫它一声“大白”,那狗便叼过来一壶热茶。他伸手接过,就势饮下半壶,举止间自有一番道不出的率性凌然。

    有男仆穿着夹层的厚棉袄站在马车旁跺脚,见他来,忙呵着气道:“大少爷,今日步家夫人与大小姐前来寒暄,老太太谴奴才来唤你快些回家。”

    想到那对巴巴的要与他结亲的母女,周少铭本能的皱了眉头。

    周家老祖母着急抱孙子,三番五次去求了太后,明面上将他调回京城,掌管皇城内四大禁卫军营,实则却是软硬兼施,逼他娶妻生子。回来这一二年,早已逼他不知相看过多少姑娘,尤以步家母女最为频繁。

    “你且先回去,就说我要去城外巡视,让他们莫要等我。”周少铭戴上头盔,遮去半张僵冷的俊颜,又从车上取过长剑,冲大白招了招手。

    大白会意,屁颠颠摇着尾巴跟过来。

    那狗洞里忽然又钻出两只毛绒绒的小犬儿,一只全白,一只黑白相见。周家二少爷周少钟管它们叫“二白”与“阿花”,是大白最后一胎生下的双生儿。周少铭本不悦这名字,然而他弟弟喜欢,便也随了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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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口排着长队儿,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江北闹了灾,到了冬天许多难民困在城外无衣无食,周少铭便从营中拨了粮食,煮成粥儿在城门口分发。此刻正是分粥之时,男女老少裹着肮脏破旧的被褥衣物,纷纷拿着空碗在等待接济。

    一辆灰布马车从城外蹬蹬驶来,守门士兵忙上前盘查:“站住!从哪儿来的?进城找哪户人家?”

    声音严厉,一边说一边用刀柄去挑车尾的几筐行李。

    “迂——”马夫扯住缰绳,少顷车内便传来少年清脆的嗓音:“我们老爷在京城开镖局的,公子进城与他一同过年,还请官爷行个方便。”说着几枚碎银便落于士兵手心。

    那士兵的声音便不似先前严厉了,正待要从那绵白小手里揽过碎银,一声轻咳从身后传来。他一回头,看到骁骑大将军正一身戎装,牵着狗儿立在身后,慌得赶紧后退二步:“放肆,军中有纪,不得行贿!请你家公子下来检查!”

    车厢内二人便默默对视了一眼,然后一柄镶着翡翠的短笛撩开帘子,探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脸庞——穿一袭团纹的白狐狸毛修身冬袍,尖俏瓜子脸儿,肤白唇红,端的是个俊美少年儿郎。

    “都是些送与老人家喝的花酿,官爷们要是不嫌弃只管拿去就是。”打了个浅揖,眉眼弯弯,不语自先含笑。一袭寒风掠过,将他烟青色披风吹得向后清扬,那一番潇洒姿态,勾得周遭人等连粥儿都忘了要打。

    “下来。”士兵看得发愣,然而见一旁骁骑将军眉宇间好生严肃,遂丝毫不敢怠慢,撂开帘子预备上马。

    那俊美公子扫了周少铭一眼,视线微微一顿,从车内一跃跳下。姿势矫健,明明未笑,双眸里也似藏着俏皮。

    “小心盘查,出了漏子寻你过问!”周少铭莫名有些恍惚,将水壶递还大白,大步穿门而出。大白却不走,只是拽着他的裤脚往那公子身旁拖去,口中“嗷呜”低吠不停。

    周少铭好生懊恼,这狗年纪恁老,依然还是这般好-色又没骨气。

    正拖拽着,又一辆马车从城内蹬蹬冲出,鎏金的顶儿、红木的车棚,豪华又阔气。那车厢摇摇晃晃,速度行得飞快,有三岁小儿端着半碟子小粥摇摇晃晃正行到路中央,吓得腿儿一软,大哭起来。

    “我的儿——”眼看就要被大马轧上,一旁他的母亲惊叫一声,昏厥过去。

    大马舞蹄,千钧一发。

    两道身影忽腾空而起,一青一墨将那疯马同时往边遭一打,拽住孩子的身体就要飞身离开。

    然而他一个在左,他一个在右,两厢里同时一拽,孩子却该往哪边去才好?

    两人在空中顿住,双眸紧紧盯着对方。周少铭等着那公子松手,怎知那公子原是个不妥协的性子,见力道拽不过眼前的英武将军,忽对他轻轻勾了唇儿、抛来媚眼一个:“喂,难得本公子做回好人,承让了!”

    周少铭只觉得那媚眼清灵惑人,正恼他男生女相,整个儿便被他一股力道拽去。

    那公子哪里想到周少铭亦巴巴随了他过来,力道来不及收回,只听“扑通”一声,三人齐齐摔倒在空旷的雪地之上。

    夺命于秒秒之间,周围传来叫好声,众人纷纷拍手鼓掌。

    “娘——”孩子迅速从缝隙中跑出,颠颠地往妇人怀中奔去。

    该死。

    周少铭只觉得双臂被震得一麻,身子往下一栽,那公子便被他沉沉轧于魁梧身躯之下……隔着银盔,大眼瞪着小眼,那少年公子痛得咬唇,清俏脸庞好似顿时染了胭脂。

    这一副娇羞模样哪里似个男子?

    看得他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竟想起少年时杨梅树下那久远的悸动情思——“完蛋了,周少铭,我们刚刚行了夫妻之事……”

    那个一声招呼也未留下便远走的顽劣小和尚,一边羞赧不敢看他,一边眉眼里却悄悄藏着欢喜。他比他年长,心中自责,怕时间愈久,愈沉迷难以自拔,便强忍着冷落双方。

    哪儿想,那顽童却留下一纸歪歪扭扭的辞函不告而别,说甚么:“周少铭,等我长大了,兴许你就不讨厌我了。”真是个笨蛋,他几时说过讨厌他了?那样的乱世,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七岁顽童,多艰难才能活到长大?

    “不归?”周少铭凝着阿珂微微颤动的睫毛,大手抚上她发梢,毫无意识地轻启出声。

    混蛋,吃本小姐的豆腐!

    阿珂正兀自用着劲儿,哪里听到这声弱不可闻的轻唤。眼前这劳什子的什么将军,看似清瘦实则硬朗有力,那戎装压在她胸前钝痛一片,然而他却还不知起身,竟还这样呆滞滞地盯着她看?……该死,花痴断袖什么的最讨厌了!

    “啪——”阿珂拍去胸前大手,十分不客气地在周少铭头盔上赏下一掌:“淫-贼!”

    脆生生的。

    然而大力之下,那抚在男子掌心的发髻却散乱开来,一缕墨发在脑后如瀑布一般悄悄垂下,发梢徐徐蜿蜒,竟然长及腰际。

    “嘶,是个女人——”众人才在叫好,闻言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骁骑大将军少年时通读兵书,文武全才,战场多年几无败战,二十出头便已成了大陈国赫赫威名的一方猛将;又生得一副倾城俊颜,让京城里的碧玉闺秀无不春心荡漾。然而却迟迟不肯成家,亦从不屑亲近男女之色……竟然说他是淫-贼,这姑娘莫非不要命了么?

    阿珂自是不知众人在想什么,一个鲤鱼飞身便立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不屑道:“本公子虽容貌生得端正,然而却并非与将军同好之人……将军若喜欢男人的话,听说莲花巷子不错!”

    那莲花巷子里头全是荤官儿,这姑娘屡屡挑衅,果真不要命了……围观的百姓瞅着周少铭越发肃冷的俊颜,赶紧各个低头散去。

    阿珂对着众人拱手:“承让承让。”

    擅长狡辩,又喜倒打一耙,却偏偏是个女儿之身……不是他。

    周少铭恍然从记忆中回神,凝眉瞅着阿珂,只觉得一身匪气不招人喜欢,眉宇间顿生冷然。

    他从来作风克己严肃,几时被人用这样词儿形容?此刻语气好生凌冽:“若无能力救人,日后便不要轻易逞强!”

    瞅着阿珂又要反驳,不知道为何,又想起昔日那个从来不肯认错的顽劣小僧。大白在她不告而别的当夜,曾叼着一口染血的红绳从外头回来,他当夜便命人出门寻找,然而多年来一直音信全无,全然不知她是生是死。此刻看着阿珂,心中纠结与惆怅顿生。甩了袖子,亦没了巡城的心思,大步往城内走去。

    背影冷清清的,冷傲极了。阿珂揉着肩膀,一瞬间亦觉得那头盔里透出的眼神似曾相识……然而应该不是他,那个不通风情的儒雅少年,他的皮肤比这白,也不喜欢舞刀弄枪,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武将?

    最好不要让自己遇见他。

    “真是个怪人。”阿珂说。

    “小姐可是喜欢他?那我回去告诉老爷!”一旁的丫头嘻嘻笑道。

    “胡说,本小姐才不要嫁给断袖!”阿珂凶她一眼,一个顿步跃上马车。

    “驾——”车夫拉缰赶马,一场风波眨眼平息。不一会儿便到得城西的长风镖局。因正是晌午时刻,来来往往的装货卸货之人,门前好生是个热闹。

    阿珂扶着车辕跳下马车,那门前便奔出来一个五十余岁的健壮汉子,着一身宽松白衣黑裤,手上拿着酒葫芦儿,谈笑间嗓音浑亮爽朗,乃是镖局总头赵洪德。

    阿珂便大步奔上前去,皱着眉头做愠恼模样:“还说戒了!阿爹,你又出去买酒喝!”

    “谁说的?老远闻见酒香,知是我闺女来了,这不,拿着空酒葫芦预备装酒呢哈哈哈!”被看穿的赵洪德面上现出少许尴尬,赶紧伸出长臂将她轻轻一揽。

    眼睛却早已被那车后的几瓮花酿将将勾了魂去。

    知义父一向嗜酒如命,阿珂便命手下将那坛坛酒瓮往后院搬去。伙计们自来欢喜大小姐,纷纷上前来帮忙。

    ……

    后院暗房里,七八瓮老酒倒出来,加起来却不过刚好够满一只酒葫芦。阿珂命人将那隔层掏空,每只酒坛内便各个掏出来三个灰色的小瓷坛。一共三七二十一个,正是那被害的二十一名堂主骨灰。